苏念禾把烫好的衬衫放进衣柜时，指尖触到了衣架上的标签——陆则上周新买的西装，定制款，袖口绣着他名字的缩写。
她记得自己为了给他挑领带，在商场逛到闭店，最后选了条深灰色的真丝款，导购说“和您先生的西装很配”，她当时笑着说“谢谢”，心里却清楚，这条领带大概率会和之前那些一样，被他随手扔在抽屉里。
手机在客厅响起来，是陆则的母亲。
苏念禾按下接听键，老太太的声音带着惯有的不容置疑：“念禾，晚上来家里吃饭，你姐夫带了瓶好酒，让陆则回来陪他喝两杯。”
“阿姨，陆则今晚有个重要的会……”
“什么会比家里的事重要？”
老太太打断她，“你去接他，就说我说的，必须回来。”
苏念禾看着手机屏幕暗下去，想起上周陆则因为陪客户喝酒胃出血，医生反复叮嘱“绝对不能再喝”。
她当时把诊断书拍给老太太看，得到的回复是“男人在外打拼，哪有不喝酒的？你多照顾着点就好”。
她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面放着她早上炖的养胃汤。
保温桶放在玄关，是她准备送到陆则公司的——这是她三年来的习惯，他加班她送夜宵，他应酬她备醒酒汤，他母亲有任何要求，她都笑着应下来，哪怕自己前一晚刚通宵改完设计稿。
六点半，苏念禾准时出现在陆则公司楼下。
他被一群人簇拥着走出来，西装革履，意气风发，看到她时，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妈让你回家吃饭。”
她走上前，想接过他的公文包。
“说了今晚有应酬。”
陆则侧身避开，声音压得很低，“你自己回去吧，跟妈说我这边走不开。”
旁边的合作方老板笑着打趣：“陆总好福气啊，太太这么体贴。”
陆则的笑容有些僵硬：“朋友而已。”
苏念禾的手僵在半空，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吹乱了她的头发。
她看着陆则和那群人上了车，车窗摇上去的瞬间，她看到后座上坐着个穿白裙子的女人，正亲昵地帮陆则整理领带——那是陆则的助理，林溪，他母亲说“小姑娘懂事，比你会来事”。
她拎着保温桶回家，老太太已经在餐桌旁等着了，脸色不太好看：“陆则怎么没来？是不是你没说清楚？”
“他有应酬。”
苏念禾把保温桶放在厨房，“汤还热着，您喝点吧。”
“喝什么喝？”
老太太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看他就是被你惯坏了！让你去接个人都办不好，要你有什么用？”
苏念禾靠在厨房门框上，突然觉得很累。
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陆家吃饭，老太太嫌她不会用公筷，她偷偷练了一个月；老太太说喜欢手织的毛衣，她熬夜织了三件，最后被说“针脚太粗，拿不出手”；老太太说陆则胃不好要喝现磨的豆浆，她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磨豆浆，热好放在他公司前台，他却从来没喝过。
“阿姨，”苏念禾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不去接他了。”
老太太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反驳：“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去接他。”
苏念禾看着她，“他是成年人，有手有脚，自己能回来。”
老太太气得发抖：“苏念禾！你别忘了你现在住的房子是谁的！要不是看你对陆则还算上心，我……”
“这房子我会尽快搬出去。”
苏念禾打断她，转身走进客房。
这是她第一次在陆家说“不”，心脏跳得厉害，手心却有种奇异的轻松感，像挣脱了束缚很久的枷锁。
她打开行李箱，开始收拾东西。
把老太太说“颜色太艳”的裙子装进去，把陆则说“幼稚”的玩偶装进去，把她熬夜画的设计稿装进去——那些被陆则嘲讽“赚不了几个钱”的画稿，上个月刚拿了设计奖，奖金够她付半年房租。
凌晨一点，陆则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他推开客房门，看到行李箱，眉头拧成一团：“你又闹什么脾气？我妈说你今晚不对劲。”
苏念禾正在叠衣服，闻言抬头看他。
陆则的衬衫领口沾着口红印，是林溪常用的色号，他大概是没注意到。
“我没闹脾气。”
她把叠好的衣服放进箱子，“我明天搬走。”
“搬走？搬去哪？”
陆则走过来想抢她的箱子，“就因为我没回家吃饭？苏念禾，你能不能成熟点？”
“不是因为这个。”
苏念禾避开他的手，“是因为我不想再听你妈的话，不想再给你送汤，不想再为了讨好你们，委屈我自己。”
陆则的脸色变了变：“你什么意思？我妈也是为了我们好……”
“为了我们好，就要我每天五点起床磨豆浆？为了我们好，就要我忍受她的指责？为了我们好，你就能理所当然地接受我所有的付出，转头对别人说‘只是朋友’？”苏念禾的声音有些发颤，却没有哭，“陆则，我累了，不想再讨好你了。”
她拉上行李箱的拉链，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陆则想去抢，被她侧身避开。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陆则的声音带着点慌乱，“你以前什么都听我的，什么都为我着想……”
“那是以前了。”
苏念禾拎起行李箱，走到门口，“人总是会变的，尤其是在发现，所有的讨好都换不来一句真心的时候。”
她拉开门，老太太站在客厅，脸色铁青：“苏念禾，你踏出这个门，就别再想进陆家的门！”
苏念禾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
楼道里的声控灯亮起来，照亮她脚下的路。她突然想起三年前，陆则在这里对她说“念念，等我事业稳定了，我们就结婚”，那时的月光落在他眼里，像撒了把星星，她信了，一等就是三年。
搬家公司的车在楼下等她，师傅帮她把箱子搬上车，笑着说：“姑娘，这大半夜的搬家，是有急事啊？”
“嗯，有急事。”
苏念禾笑了笑，“去新生活里赶早班车。”
车开出去时，她从后视镜看了眼那栋楼，陆则站在阳台上，身影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个迷路的孩子。
老太太在他身后说着什么，他没有动，只是望着她离开的方向。
苏念禾在新租的房子里安顿下来，房间很小，却有个朝南的阳台。
她把画架支在阳台上，阳光落在画纸上，暖得让人想睡觉。
她画的是一个女孩，背对着镜头，走向一片光亮，身后是黑漆漆的阴影。画的名字，她想了很久，叫《告别》。
一周后，陆则找到她的画室。
他瘦了些，眼底有红血丝，手里拿着她落在陆家的那支钢笔——是她用第一笔稿费买的，刻着他们的名字缩写，他以前总说“别总用这种廉价货”。
“念念，跟我回去吧。”
他把钢笔递给她，声音带着点沙哑，“我妈知道错了，她不该那么说你。我也……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苏念禾没有接钢笔，看着他：“陆则，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画画吗？”
他愣了一下，摇摇头。
“因为画笔在我手里，我想画什么就画什么，不用看别人脸色。”
苏念禾笑了笑，“以前总想着画你喜欢的，画你妈喜欢的，结果把自己画丢了。”
陆则往前走了一步，想抓住她的手：“我可以改，真的……”
“不用了。”
苏念禾后退半步，“我已经学会画自己的画了，不想再改了。”
她转身走进画室，把门锁上。
陆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哭腔：“念念，我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苏念禾靠在门后，听着他的声音渐渐远去。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画纸上，女孩的背影越来越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走进光亮里。
她知道，有些转身，一旦开始，就不能回头。
那天下午，苏念禾的画展开展。
她站在《告别》前，看着画里的女孩，突然明白了什么。
拒绝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是终于学会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开始。
有个观众指着画问她：“这个女孩为什么不回头？”
苏念禾笑着说：“因为前面有光啊。”
阳光落在她脸上，暖融融的。
她想起陆则最后说的话，想起老太太的指责，想起那些年小心翼翼的讨好，突然觉得，那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终于学会了对不想做的事说“不”，对不珍惜自己的人说“再见”。
就像画里的女孩，背对着过去，走向光亮，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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