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刚刚脱离时空管理局的防御范围,椴枝初手中的短笛便骤然响起一阵细碎而紊乱的嗡鸣。
那声音不再如之前与星图共鸣时般清越空灵,反倒像是某种被困住的生命在笛管中挣扎,带着几分压抑与焦躁,震得她指尖隐隐发麻,连呼吸也随着这异常的律动变得不自觉急促起来。
“怎么了?”局长回头时,皮靴跟在车厢地板上磕出轻响。他鬓角的白发在应急灯下发灰,刚才在实验室里紧绷的压迫感淡了些,露出几分掩不住的疲惫。
椴枝初举着短笛凑近车窗。外面是起源之地的废墟,断壁残垣间漂浮着淡紫色的能量絮,像被撕碎的星图碎片。
短笛的嗡鸣突然变调,笛身“渊”字周围浮现出蛛网般的绿光,那些绿光顺着车窗蔓延,在玻璃上画出个歪歪扭扭的六芒星。
“是追踪咒。”许烬眠突然开口。她正用能量丝修补陆则留下的结晶裂缝,黑色的能量线在她指尖游走,像群听话的蛇,“而且是女巫的手笔——这一带的时空壁垒太薄,她们最擅长在这种地方打洞。”
话音未落,悬浮车猛地颠簸起来。椴枝初撞在椅背上,短笛脱手飞出,却被一道突然窜出的藤蔓卷住。
那藤蔓泛着翡翠色的光,顶端开着朵铃兰状的小花,花瓣上沾着细碎的金粉,落在车厢地板上竟化作微型的时空漩涡。
“抓住它!”局长的皮靴重重碾在漩涡上,能量碰撞的爆鸣声里,藤蔓突然剧烈扭动,带着短笛撞碎后窗冲了出去。椴枝初扑到窗边时,正看见废墟顶端站着个穿灰布斗篷的女孩。
女孩看着不过十三四岁,斗篷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下巴沾着泥土,手里握着根缠着铜丝的山楂木魔杖。
她接住短笛的动作很利落,转身时斗篷下摆扫过一块半截的路牌,露出藏在斗篷下的银质裙撑——那是旧时代女巫学徒的标志性装束,裙撑里通常藏着用来储存能量的水晶瓶。
“是荆棘女巫的人。”
许烬眠的声音冷了几分。她指尖的能量丝突然暴涨,穿透车顶织成张黑网,“她们专做时空走私的生意,尤其喜欢收集带密钥能量的物件。”
当黑网即将笼罩住女孩的瞬间,她猛然将山楂木魔杖往地面一顿。
顷刻间,废墟中的断钢筋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一根根竖起,围绕着她编织成一道严密的铁栅栏。就在黑网撞击上的刹那,那栅栏竟然渗出了墨绿色的汁液。
那是畸胎藤蔓的分泌物,蕴含着能够腐蚀能量场的剧毒。黑网触碰到汁液的一瞬,竟发出细微的嘶嘶声,好似在挣扎与痛苦中被侵蚀殆尽。
“她怎么会有畸胎的能量?”舟鹤扶着许烬声的肩膀站起来,胸口的结晶还在发烫。刚才回空仪式里耗损的能量让他脸色发白,但眼神里的警惕却丝毫不减,“荆棘女巫向来只和点灯人交易。”
女孩似乎听到了他的话,突然抬起头。帽檐滑落的瞬间,椴枝初看清了她的眼睛——左眼是普通的榛子色,右眼却泛着玻璃珠般的灰白,眼白里爬满蛛网状的金线,像被某种能量侵蚀过的痕迹。
“我不是荆棘女巫的人。”
女孩的声音很脆,带着点没褪净的童音,却咬字清晰,“我叫艾拉,是来还东西的。”她举起短笛晃了晃,笛身的绿光突然变成流动的金色,“这笛子在找你,就像……就像迷路的猫在找主人。”
许烬声突然按住舟鹤的手:“她身上有清越的能量残留。”他的目光落在女孩灰白的右眼上,“那道疤痕,和清越眼睑上的是同一种咒印。”
艾拉听到“清越”的名字时,突然后退一步。铁栅栏后的断钢筋开始震颤,她攥着短笛的指节泛白,灰白的右眼里闪过一丝慌乱:
“他说过,要是我能找到拿着另一半密钥的人,就……”话音未落,她突然捂住眼睛蹲下身,斗篷下的裙撑发出玻璃碎裂的轻响,“疼……时间在咬我……”
悬浮车的警报器再次响起,这次的频率比之前更急促。椴枝初看向仪表盘,屏幕上的时空稳定指数正在断崖式下跌,而指数曲线的末端,正对着艾拉脚下的位置——那里的地面已经裂开细缝,渗出和清越油灯里一样的橘黄色光芒。
“她在溶解时空壁垒。”局长突然推开车门,皮靴踩在废墟的碎石上发出嘎吱声,“荆棘女巫给她下了共生咒,她的生命能量和时空渊绑定了。”
他抬头看向艾拉,声音里难得带了点温和,“小女巫,你偷了点灯人的‘引路油’,对不对?”
艾拉猛地抬头,榛子色的左眼里满是震惊。她裙撑的裂缝里滚出个铜制小瓶,瓶塞脱落的瞬间,橘黄色的雾气涌出来,在空气中凝成清越的侧影——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正低头用手指摩挲油灯的灯座。
“……艾拉要记住,引路油不能碰时间节点,会被反噬的……”雾气里的声音很模糊,像隔着厚厚的玻璃,“等我完成回空仪式,就带你去拆了共生咒……”
侧影突然消散,艾拉的哭声混着能量爆鸣响起来。她抓起短笛往椴枝初的方向扔去,自己则转身冲向那道正在扩大的裂缝:“他骗我!他说回空仪式能救我!”
椴枝初接住短笛的瞬间,笛身的“渊”字突然烙印在她掌心。她看着艾拉的斗篷被裂缝里涌出的能量吞噬,突然想起清越最后说的话——“该让失明的人,看看归途的样子了”。
“拦住她!”许烬眠的声音未落,能量丝已如灵蛇般缠向艾拉的腰际。然而,下一瞬,女孩身上骤然迸发出刺目的绿光,将那束缚震得四散而开。
艾拉灰白的右眼微微颤动,一滴金色的液体从中缓缓渗出,顺着脸颊滑落至地面。令人惊异的是,那液体所触及之处竟迅速蔓延出生机勃勃的铃兰花丛。
每一朵花心都嵌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小水晶瓶,瓶中摇曳的墨绿色物质,在光线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与陆则手中那半块结晶如出一辙。
“是畸胎的种子。”舟鹤的声音带着寒意,“荆棘女巫想借她的身体,培育新的畸胎容器。”
艾拉似乎没听见他的话。
她被能量托在半空,裙撑里的水晶瓶全部炸开,墨绿色的种子混入橘黄色的雾气,在裂缝上方长成株扭曲的藤蔓。
藤蔓顶端开出朵巨大的花,花瓣层层叠叠,包裹着的不是花蕊,而是枚跳动的、半透明的心脏——那心脏的纹路,竟和舟鹤胸口的结晶一模一样。
“清越的心脏结晶……”椴枝初突然明白过来。
掌心的“渊”字灼痛难忍,短笛在她手中自发鸣响,星图的虚影再次浮现,这次的红点不再是烽火,而是连成了条通往藤蔓心脏的路径,“他把自己的备用心脏,藏在了艾拉的共生咒里!”
局长突然扯开衣领,露出锁骨处的刺青——那是个从未在管理局档案里出现过的符号,像朵倒悬的铃兰。
“我是荆棘女巫的叛徒。”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嘲,“当年把锁神阵反向参数卖给点灯人的,是我。”他看向艾拉,眼神复杂,“而你,是我当年没敢带走的女儿。”
艾拉的动作猛地顿住。藤蔓的花瓣开始收缩,半透明的心脏在其中剧烈跳动,像在回应某种召唤。椴枝初握着短笛走上前,掌心的“渊”字与藤蔓产生共鸣,那些墨绿色的物质竟开始褪色,露出底下纯净的金色能量。
“回空仪式没有结束。”椴枝初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清越留下的不是毁灭的引线,是净化的密钥。”
她举起短笛,星图上的路径突然亮起,“就像他说的,有人在为迷路的人点灯——而我们,要做那个拆路灯的人。”
艾拉的哭声停了。她看着局长锁骨处的铃兰刺青,又看向椴枝初掌心的“渊”字,灰白的右眼里第一次映出光来。藤蔓的花瓣彻底展开,半透明的心脏悬浮在空中,与舟鹤胸口的结晶、椴枝初掌心的印记,构成了个完整的三角。
悬浮车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停了。起源之地的废墟里,铃兰花丛开始散发淡淡的清香,那些曾经被畸胎污染的能量,正顺着花瓣的纹路,一点点流回金色的心脏里。
椴枝初突然想起清越那盏始终亮着的油灯。或许从一开始,回空就不是某个人的仪式,而是无数个被卷入时空乱流的灵魂,在彼此的羁绊里,终于找到的那条——回家的路。
而现在,又一个迷路的小女巫,即将踏上这条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