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发五金店深处,那几盏苟延残喘的应急灯,终究是彻底熄了火。灯管最后挣扎着闪了两下幽微的蓝光,便如同耗尽了精魂的萤火,噗地一声,彻底沉入黑暗的渊薮。最后一丝摇曳的、病态的光明被掐灭,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带着铁锈的腥、机油的腻、陈年灰尘的呛,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地底墓穴的阴冷湿气,沉甸甸地灌满了每一寸空间。黑暗不再是视觉的缺席,它成了活物,带着冰冷的触角,缠绕着呼吸,舔舐着皮肤。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之前那单调的水滴声也消失了,仿佛黑暗本身吞噬了一切声响。只有粗重的、压抑的喘息声,如同破败风箱的嘶鸣,在角落里沉重地起伏,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这凝固的黑暗。那是陈默的呼吸,每一次吸气都像在吞咽冰冷的铁屑,每一次呼气都带着滚烫的焦虑和无处发泄的怒火。
他紧紧抱着朵朵,蜷缩在冰冷帆布铺就的角落里。女孩小小的身体滚烫得如同一个小火炉,隔着那件宽大的、沾满污迹的外套,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惊人的热量。她的呼吸急促而灼热,带着一种不祥的嘶嘶声,喷在陈默的脖颈上,像烧红的针尖。黑暗中,陈默看不见她的脸,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异常的滚烫,还有那细微的、持续不断的、如同受刑般的颤抖。每一次颤抖,都像无形的鞭子抽打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朵朵…朵朵…”他压得极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笨拙安抚。他粗糙的手掌一遍遍地、徒劳地摩挲着朵朵滚烫的额头和汗湿的鬓角,试图将那惊人的热度抹去。掌心感受到的,只有一片湿漉漉的滚烫,和那细弱脖颈下脉搏的狂乱跳动。怀里那小小的、脆弱的生命,仿佛正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中,被看不见的高温一点点蒸腾、抽干。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摸索着,抓起那半瓶仅剩的矿泉水,小心翼翼地凑到朵朵干裂的唇边。水沿着她紧抿的唇角滑落,浸湿了衣领,却几乎没能喂进去一滴。她似乎连吞咽的本能都被高烧剥夺了,只剩下痛苦的喘息和细微的呜咽。
【警告:目标‘朵朵’体温异常升高!核心抗体活性剧烈波动!初步分析:强烈应激反应叠加轻微脱水。建议:物理降温,补充电解质液体。】
系统冰冷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朵朵的危境照得惨白刺目,却只带来更深的无力感。物理降温?补充电解质?在这连一滴干净水都成了奢侈品的锈蚀地狱里?陈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股混杂着愤怒和巨大恐慌的洪流在胸腔里左冲右突,几乎要将他撕裂。他恨这该死的末日!恨这冰冷的系统!更恨那个取血的半感染者!
目光,如同淬了火的刀子,猛地刺向黑暗的另一角。那里,是阿哲盘踞的位置。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陈默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带着金属寒意的存在感,如同黑暗中蛰伏的礁石,无声地散发着压迫。他甚至能想象出阿哲此刻的姿态——依旧靠着那冰冷的工具架,兜帽低垂,银灰色的瞳孔在绝对的黑暗中,是否也闪烁着那非人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幽蓝光芒?他在做什么?是在“研究”那管刚刚抽取的、带着朵朵体温和痛苦的血液?还是在冷眼旁观这高烧的痛苦挣扎?那冰冷的灰瞳里,是否也映照出了朵朵此刻的危象?还是只关注着他那该死的“研究数据”?
一股巨大的冲动驱使着陈默,他想冲过去,揪住阿哲的领子,对着他那张苍白冰冷的脸咆哮质问:你的血取完了!你的研究呢?!她的命呢?!这交易换来的就是看着她活活烧死在这黑暗里?!
然而,理智的残骸死死拖住了他。冲过去又能如何?那个怪物,那双冰冷的灰瞳,那些闪烁着寒光的金属尖牙……他毫不怀疑,任何过激的举动,都可能瞬间引爆那非人存在的危险开关。交易的核心,是朵朵的血,而非她的命。阿哲的承诺,只保证她不被他伤害,可没说会救她于水火。一股冰冷的、夹杂着耻辱的无力感,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那点冲动的火星。他只能更紧地抱住怀里滚烫的小身体,徒劳地用自己冰凉的额头去贴她的额头,试图分担一丝那噬人的高热。黑暗中,只有朵朵灼热的呼吸和他自己压抑的、沉重的喘息在交织。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和无声的煎熬中,粘稠地流淌。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炸。朵朵的体温似乎仍在攀升,那滚烫隔着衣物灼烧着陈默的胸膛。她的呜咽声越来越微弱,喘息却越来越急促,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濒临窒息的嘶声。陈默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越收越紧,几乎要停止跳动。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他。不能这样下去!绝对不能!
就在这绝望如同黑水即将没顶之际——
“滋…滋啦…”
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流杂音,突兀地在死寂的黑暗中响起!紧接着,一点幽蓝的光芒,如同鬼火般,在阿哲所在的角落骤然亮起!
陈默猛地扭头看去!
那光芒来自阿哲手中一个巴掌大的、通体漆黑的扁平金属方块。此刻,那方块光滑的表面正稳定地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光芒并不强烈,却足以在绝对的黑暗中勾勒出阿哲低垂的兜帽轮廓和那只苍白的手掌。更诡异的是,一个由无数细密幽蓝光点构成的、极其复杂的立体结构图,正悬浮在方块上方几寸的虚空中,缓缓旋转、变幻!那光芒冰冷、纯粹,带着一种非人间的科技感,将阿哲的身影映照得如同来自深渊的巫师。
阿哲正低着头,那双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旋转的幽蓝光图,瞳孔深处,同样幽蓝的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奔涌、闪烁、重组!那专注的姿态,那冰冷的狂热,仿佛整个世界的喧嚣都与他无关,唯有眼前这由朵朵血液数据构成的幻象,才是唯一真实的存在。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角落里那个正在高烧中痛苦挣扎的生命,置若罔闻。
陈默看着这一幕,一股冰冷的、混杂着荒谬和巨大愤怒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果然!这个怪物!他眼里只有那冰冷的“数据”,只有他该死的“研究”!朵朵的痛苦,朵朵的生命,在他眼中,恐怕连那幽蓝光图中一个微小的光点都不如!交易?公平?全是狗屁!一股强烈的呕吐感猛地涌上喉咙!
然而,就在陈默的愤怒即将冲破临界点时,阿哲那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身影,却极其轻微地、极其突兀地晃动了一下!
那晃动极其短暂,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瞬间卡顿。但陈默捕捉到了!在幽蓝光芒的映照下,阿哲那只按在漆黑金属方块边缘的苍白手指,似乎不受控制地痉挛般弹动了一下!紧接着,他那低垂的、被兜帽阴影笼罩的头部,似乎也极其细微地向后仰了仰,脖颈的线条瞬间绷紧,如同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冲击!
悬浮的幽蓝光图,也在同一瞬间剧烈地波动、扭曲!无数光点疯狂闪烁、跳跃,构成的光线结构变得紊乱不堪,仿佛被投入石子的平静水面!
阿哲猛地吸了一口气!
那声音极其短促、尖锐,如同金属管道被骤然压缩!完全不似人类吸气应有的绵长!更像是一台精密的仪器内部,某个齿轮或活塞瞬间卡死时发出的、濒临崩溃的异响!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陈默满腔的愤怒瞬间凝固,化作了巨大的惊疑!怎么回事?那冰冷如机器的半感染者,也会……失控?
幽蓝的光芒下,阿哲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随即,他那只痉挛的手指猛地收紧,死死按住了金属方块!另一只手也闪电般抬起,几根苍白的手指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带着残影,在金属方块光滑的表面飞快地滑动、点击!速度快得超出了人类手指的极限!
“嗡——!”
金属方块发出一阵更高亢、更刺耳的蜂鸣!那剧烈波动、濒临溃散的幽蓝光图,在阿哲疯狂的操控下,如同被无形巨手强行收拢、镇压!紊乱的光点被强行归位,扭曲的结构被暴力拉直!光图重新稳定下来,继续旋转,只是那幽蓝的光芒似乎黯淡了一丝,旋转的速度也慢了许多。
阿哲急促的“呼吸”声消失了。他重新低下了头,兜帽的阴影再次遮住了一切。只有那只疯狂操控后按在方块上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一种死寂的青白。他再次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非人的静止姿态,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异常从未发生。只有那依旧在旋转、但明显黯淡了的幽蓝光图,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惊涛骇浪。
角落里的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令人窒息。陈默抱着滚烫的朵朵,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刚才那一幕太过诡异,太过短暂,却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开了阿哲那完美冰冷的非人外壳,露出了下面一丝……无法理解的裂痕?是研究遇到了阻碍?还是那管血……有问题?或者,是这个半感染者本身……出了什么问题?
疑惑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陈默的心头。他看着那个重新沉入冰冷研究状态的背影,又低头感受着怀里生命那滚烫的温度和微弱的呼吸,一股更加复杂的寒意弥漫开来。这个交易,这个看似冰冷的契约,似乎正在将他们拖入一个更深、更不可测的漩涡。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再去看那幽蓝的鬼魅光图。眼下,救朵朵才是唯一要紧的事!他摸索着,将那半瓶所剩无几的矿泉水瓶盖拧开,用瓶盖小心地蘸取一点冰凉的液体。然后,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将水滴在朵朵滚烫的额头、脖颈、还有那三个几乎看不见的针孔附近。冰凉的触感似乎让昏睡中的朵朵稍微舒服了一点点,紧蹙的眉头极其轻微地舒展了一丝,灼热的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一瞬。
陈默心中稍定,继续这笨拙而徒劳的物理降温。他撕下自己衬衣相对干净的内衬一角,蘸湿了水,一遍遍地擦拭着朵朵滚烫的皮肤。每一次擦拭,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随时可能碎裂的稀世珍宝。黑暗中,只有他粗重的喘息、水滴落在皮肤上细微的声响,以及朵朵那依旧灼热、却似乎平稳了一线的呼吸。
时间,在黑暗的煎熬和笨拙的照料中,不知流逝了多久。就在陈默几乎要被疲惫和绝望拖垮时——
【环境扫描:发现微量可用资源。】
系统冰冷的声音突然在脑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坐标:东南方7.5米,废弃工具柜下层夹缝。物品:工业酒精(未开封,75%浓度,约100ml)。警告:该物品具强挥发性、刺激性及易燃性,非必要不建议使用。但在极端条件下,稀释后可用于局部物理降温。风险提示:皮肤接触可能引发刺激,误服致命。请宿主谨慎评估。】
酒精?!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跳!如同在溺水的深渊中看到了一根漂浮的稻草!工业酒精虽然危险,但系统提示的稀释后局部降温……这几乎是眼下唯一可能有效的办法了!他猛地抬头,看向系统在视野中标出的那个极其微弱的蓝色光点方向——正是阿哲倚靠的那个工具架的下层!
希望和巨大的风险同时攫住了他。酒精就在那里,离那个危险的半感染者如此之近!要过去拿吗?在阿哲沉浸于那诡异研究的状态下,去惊动他?
陈默低头,感受着朵朵依旧滚烫的体温和微弱的呼吸。那灼热的温度,像烧红的烙铁,烫穿了他所有的犹豫。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浓重铁锈味的冰冷空气灌入肺中,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他轻轻地将朵朵放平在帆布上,用宽大的外套仔细盖好。然后,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站起身,动作放得极轻,如同在雷区中挪步。骨骼因久坐而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死死盯着阿哲的方向。幽蓝的光图依旧在缓缓旋转,映照着那个如同礁石般静止的背影。似乎并未察觉这边的动静。
一步。
两步。
三步。
陈默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他弓着腰,如同潜行的猎豹,朝着那个工具架,朝着那瓶可能救命的酒精,朝着那个极度危险的存在,小心翼翼地挪去。每一步踏出,都仿佛踩在薄冰之上,神经绷紧到了极致,随时准备应对那黑暗中可能爆发的致命攻击。
距离在缩短。工具架那冰冷、沾满油污的轮廓在黑暗中逐渐清晰。他甚至能闻到那浓烈的机油味和……一丝若有若无、极其淡薄的、属于酒精的独特刺鼻气息!就在下层!系统标注的位置!
他离阿哲的背影,只有不到两米的距离了!他甚至能看清阿哲连帽衫上深色的污迹,能感受到那非人存在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冰冷气息!幽蓝的光图就在阿哲身前旋转,冰冷的数据流在他灰瞳中奔涌。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停下脚步,身体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目光死死锁定阿哲的背影,耳朵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响。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阿哲似乎毫无所觉。
就是现在!
陈默猛地矮身,动作快如闪电,手臂如同毒蛇般探向工具架下层那个狭窄、布满蛛网和油泥的夹缝!指尖瞬间触碰到一个冰凉、圆柱形的硬物!是瓶子!
就在他手指刚刚握住那冰凉的瓶身,试图将其抽出的刹那——
“滴——”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提示音,毫无预兆地从阿哲手中的金属方块上响起!如同冰冷的丧钟,敲碎了死寂!
与此同时,阿哲那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背影,骤然绷直!他猛地抬起头!
兜帽的阴影下,那双银灰色的瞳孔瞬间转向陈默的方向!瞳孔深处,那原本稳定流淌的幽蓝数据流骤然紊乱!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疯狂地炸开、扭曲!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灰冷的瞳孔边缘,竟隐隐泛起一丝……极其细微、却妖异无比的血红色光芒!
那光芒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但陈默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彻底冻结了!
冰冷的、非人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刺穿了黑暗,死死锁定了陈默和他手中那瓶刚刚抽出的工业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