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像冰冷的蛇,缠绕着杨可璐的每一次呼吸。单人病房的苍白,是生命被无情漂洗后的底色。她陷在病床里,瘦骨嶙峋,手背上蜿蜒的青紫色血管连接着冰冷的输液管,药液滴落的声音,是死亡在耳边敲打的倒计时。窗外,广州的七月骄阳似火,蝉鸣喧嚣,病房里却只有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冷气渗入骨髓。
床头柜上,最新款手机的屏幕固执地亮着,无声地播放着高清直播。画面里,广芭星梦剧场金碧辉煌,“GNZ48年度金曲大赏”的巨幅背景板流光溢彩。聚光灯,如同熔化的黄金,毫不吝啬地倾泻在舞台中央那个纤细、甚至有些单薄的身影上。
王秭歆。
她穿着繁复华丽的紫色水晶打歌服,像被硬推上祭坛的羔羊,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表情管理,可那双清澈的鹿眼里,盛满了无处安放的惶恐和巨大的茫然。她手中紧握的水晶C位奖杯,折射着刺眼的光,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台下,山呼海啸般的“王秭歆!王秭歆!”声浪几乎要冲破屏幕。镜头扫过前排,杨可璐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曾经Z队的队友,杨媛媛、龙亦瑞…她们也在鼓掌,脸上挂着笑,眼底深处却是一片荒芜的落寞。
“……恭喜秭歆!实至名归!”主持人的声音,隔着冰冷的听筒传来,带着职业化的激动。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杨可璐几乎是本能地、用尽残存的气力,指尖猛地一划,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将那片喧嚣与荣光粗暴地隔绝。
进来的是母亲。才五十出头,却已华发丛生,眼角的皱纹深如沟壑,腰背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微驼。她端着一碗刚温好的白粥,看到女儿的动作,脚步顿住,什么都没说,只是将温热的碗放在冰冷的手机旁。
“秭歆…今天拿了C位。”母亲的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尘埃,带着小心翼翼。
“嗯,看到了。”杨可璐扯出一个极其勉强的弧度,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挺好…她值得。”她试图让语气听起来由衷,可那笑容挂在苍白脱形的脸上,脆弱得像冰面,一触即碎。
手机屏幕再次固执地亮起,嗡嗡震动。屏幕上跳动着王秭歆泪流满面的小脸,背景是喧闹的后台走廊一角。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杨可璐深吸一口气,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仿佛有千斤重。终于,她按了下去。
屏幕瞬间被王秭歆放大的泪脸填满。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片狼藉,眼线晕染成脏污的墨迹,鼻尖通红,嘴唇颤抖,大颗大颗的泪珠砸在屏幕上,晕开模糊的水光。
“可…可璐!”秭歆的哭腔浓重得不成句子,破碎不堪,“你…你到底在哪?为什么突然退团?为什么…为什么连最后一场公演都不来?她们…她们说你去国外进修了…我不信!你骗人!你答应过要看着我站上C位的!”质问里裹着巨大的委屈和恐慌,像被遗弃在暴风雨中的雏鸟。
喉咙如同被滚烫的砂砾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杨可璐调动脸上所有肌肉,堆砌起一个更大、更“轻松”的笑容,却显得更加苍白怪异。
“傻丫头,哭什么呀?”她努力让声音轻快,尾音刻意上扬,“C位都拿到手了,多好的事!哭花了妆,小心运营骂哦。”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谎言像裹着蜜##糖的玻璃渣,卡在喉咙里,“姐没骗你,真去国外进修啦…一个…一个特别好的机会,深造舞蹈编导。走得急,没来得及好好告别…怕你们哭鼻子,影响状态嘛。” 心口尖锐的痛楚几乎让她窒息。
# “可是…可是…”秭歆还在抽噎,眼泪决堤,“我…我好想你…Z队…Z队感觉都不一样了…没有你在前面…我…我好怕…”呜咽淹没了后面的话语。
“秭歆,”杨可璐的声音陡然沉静,带着一种穿透屏幕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抬起头,看着我。”
王秭歆下意识地止住哭声,茫然抬起泪眼。
“你是最棒的。”杨可璐一字一顿,目光如炬,紧紧锁住秭歆的眼睛,仿佛要将所有未尽的期许和力量灌注进去,“你现在是C位了。C位,就要有C位的样子。挺直腰杆,把Z队的魂,把我们的《支柱》,撑起来!带着她们,好好走下去。答应我,嗯?” 语气近乎命令,却带着令人心碎的托付。
秭歆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屏幕里那双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生命最后火焰的眼睛。过了几秒,她才用力地、重重地点头,鼻音浓重地“嗯”了一声。
“这才对嘛。”杨可璐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丝,带着疲惫的释然,“好了,别哭了,快去补妆,后面还有采访吧?姐这边有时差,先挂啦。加油,秭歆!”她语速轻快地说完,指尖决绝地按下了红色的挂断键。
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杨可璐脸上强撑的笑容轰然坍塌。她猛地侧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排山倒海般袭来,瘦削的身体在病床上痛苦地蜷缩成弓形。母亲惊慌地扑上来拍背,递上纸巾。
咳声渐歇,杨可璐摊开捂嘴的纸巾——洁白的纸面上,赫然绽开着几朵刺目的、暗红的血花。
“可璐…”母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泪水无声滑落。
杨可璐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病房里只剩下压抑的啜泣和空调的嗡鸣。窗外,恼人的蝉鸣不知何时也停了,死寂无声。床头柜上,那碗温热的粥,袅袅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
一张轻飘飘的诊断书,从她枕头下滑落一角——“急性髓系白血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