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亦不负有心人,男人昏迷了三天三夜后,醒了。
彼时绛缘在用长勺撬他的嘴,撬不开有些恼,正要加重力道时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睁开的眼睛。
那双眸子像是被雪水洗过,清凌凌的,毫无防备,干净到不染一丝尘埃。
绛缘动作一顿,心底那点因喂药不顺而起的烦躁,瞬间被这眼神浇熄了。她将长勺收回,语气温和的问。
“你醒啦,那这药就我喂,你自己喝?”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撑起身子,却牵动了满身的伤,闷哼一声,眉头紧紧蹙起,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绛缘忙按住他,“别乱动,你身上到处都是伤,骨头也断了几根,不想落下残疾就老实躺着。”
他不动了,乖乖躺回去,那双眼睛依旧一眨不眨的看着她。绛缘舀起一勺药,递到他唇边。他顺从张口,将那苦涩的汁液咽下。
“很好,很乖。喝完奖励你一颗蜜饯!”
一碗药喂下来,绛缘的无微不至低声诱哄让男人错认了什么,他竟是红着脸轻声开口。
“多谢夫人。”
“……”
绛缘递出蜜饯的手一顿,男人毫无察觉,不是用手去接,而是就着绛缘的手,直接含住了那颗蜜饯。
唇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她捏着蜜饯的指尖,一掠而过。
绛缘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倏的收回手。指尖蜷缩,那残留的触感挥之不去,让她心头莫名一悸。
“看来大夫诊断的没错,你脑部曾受到重创瘀血不散,醒来必会前事不记。”绛缘叹了一口气,耐着性子给他解释。
“你误会了,我们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你我并不相识,三日前是我从雪涯之下将身受重伤的你背回来的。”
绛缘试探性的问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自己是谁,叫什么,家住何处…都不记得了?”
他懵懂的点了点头,“嗯,我只记得…”
忽而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蜜饯的甜还在嘴里不散。
绛缘追问道,“记得什么?只要想起来一点点,我都可以帮你——”
他抬眸,“你。”
“我记得你。”
绛缘无奈摇头,“你记得我没用啊…”
她的话音刚落,就传来男人急切的声音,那是误解的委屈和急于证明的恳切。
“有用的!你救了我,照顾我,对我好,我留在你身边,帮你砍柴,挑水,打猎,做饭。你做什么,我都帮你。”
他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在说空话。在他这片空白的只有她存在的世界里,这就是他能想到的归宿——
留在她身边。
绛缘没再说什么,她知道这只是他失忆后对她所产生的依赖,争辩无意。她起身在桌子上拿了个玉佩重新递给他。
“这枚玉佩想来应对你而言意义非凡,是你至死都要咬在嘴里的东西,上面刻了个昭字,该是你的名字吧。”
质地极好的羊脂白玉,温润通透,即使在屋内不甚明亮的光线下,表面也流转着一层莹莹的光泽。
“我叫绛缘,你既什么都不记得,那我便暂时唤你阿昭。”
“好,我做你一个人的阿昭,我是绛缘的阿昭。”
这话说的奇怪,绛缘只觉他的目光越来越滚烫,烫到她不能忽视,烫到她再也无法坐在这里,遂弹射起身丢下一包用油纸包着的蜜饯,脚步匆匆的跑开了。
随着风飘来的还有一句话,“你自己吃…”
阿昭眼神里带着点困惑,似乎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好好的,突然又丢下他跑了。
但他还是乖乖的“哦”了一声,自己拿起一颗蜜饯,小口小口的吃着。
三个月的光景,足矣让雪涯村的积雪消融,春来时,阿昭也好了起来。
粗布麻衣穿在他身上是寻常村夫樵子的装扮,却丝毫未能折损他半分清俊。
绛缘去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村子里的人都瞧见了,还笑着打趣绛缘这是捡了个俊俏夫君回来。
阿昭总会傻笑着应和他们的话,“夫人对我很好。”
绛缘每次都会纠正,可他那句夫人叫的越来越顺口,再也改无可改,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想改口。
“阿昭!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许乱叫!”
阿昭被绛缘突如其来的怒气弄的一怔,微微低下头,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小声辩解。
“可是村里人都这么觉得,张婆婆也说我们该是一对…”
绛缘分析的头头是道,“你失去了记忆,心智受损,才会如此依赖我,甚至可能产生一些错误的认知,你自己想不清楚,人云亦云说的多了便当了真。”
“世间真情在于心,而非口口相传的玩笑,我觉得你应该冷静一下。若待你日后恢复记忆,想起自己究竟是谁,来自何处,会不会觉得如今的一切荒唐可笑。”
“别做令你日后后悔的选择。”
两人都冷静了好久。
日暮时分,绛缘独自坐在灯前,手里的针线活再也进行不下去。油灯的昏黄光晕摇曳,映着她忧心忡忡的憔悴。
对阿昭这样一个记忆全无心思纯粹的像张白纸的人,她那些大道理是不是说的有些重了。
隔壁房间没有任何声响,安静的让她有些心慌。绛缘终究还是没能忍住那份歉意和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站起身走到了他的房门前。
“阿昭?”绛缘轻轻叩了下门扉,里面没有回应。
是睡下了?这么早?还是……在生气?故意不理她…
“我进来了。”绛缘推开了那扇薄薄的木门。
“阿昭,对不…”
道歉的话戛然而止。
屋内,油灯未燃,空无一人!
绛缘慌了,一把抓起放在角落的提灯,跌跌撞撞的冲出了茅屋,踏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晚风吹拂,带着山间的凉意,焦急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带着明显的哭腔。
“阿昭!你个傻子!谁教了你要离家出走的!”
“阿昭!”
“阿昭——!”
提灯的光晕随着她急促的脚步剧烈晃动,她沿着屋后通往小溪的小径疾走,去便了他们白日里常去的地方,皆一无所获。
就在她心灰意冷独自靠在一块礁石边时,小径另一边传来一声弱弱的不确定的回应。
“夫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