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出前的最后一次排练，程煜迟到了。
他几乎是跑着穿过音乐学院长长的走廊，琴盒在背后颠簸，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推开三号琴房的门时，许知远已经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搭在琴键上，没有弹奏，像是在等待什么。
"对不起，教授拖堂了。"程煜气喘吁吁地放下琴盒，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贴在皮肤上。
许知远没有回头，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线。程煜注意到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衬衫，衬得肤色更加白皙，袖口卷起，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我们从头开始。"许知远说，声音平静得像一泓秋水。
程煜点点头，架好小提琴。当第一个音符从琴弦上跃出时，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这段时间的排练已经让他们的演奏形成了某种默契，许知远的钢琴声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托着他的小提琴旋律在空中盘旋。
第二乐章开始时，程煜不自觉地闭上眼睛。这是整首曲子中最抒情的部分，小提琴与钢琴的对话如同两个灵魂的交织。他感到自己的呼吸与许知远的琴声同步，仿佛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超越语言的连接。
"停。"许知远突然打断了他。
程煜睁开眼，发现许知远正凝视着他，眉头微蹙。
"你分心了。"许知远说，声音比平时低沉，"这里应该更加克制，你拉得太满了。"
程煜感到一阵燥热爬上脸颊。他确实分心了——在演奏到最动人的段落时，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了钢琴前的那个人。许知远总是能敏锐地捕捉到他最细微的失误，就像能看透他的心思一样。
"抱歉，我再来一次。"程煜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音乐上。
这一次，他刻意不去看许知远，专注于每一个音符。但即使如此，他仍能感觉到许知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一缕阳光，温暖而沉重。
排练结束时，窗外已是暮色四合。程煜收拾琴弓的手指微微发抖——连续三小时的排练让他的肌肉达到了极限。他偷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却看到许知远从钢琴凳上起身，向他走来。
"手。"许知远简短地说。
程煜愣住了："什么？"
许知远没有解释，只是伸出手，掌心向上，做了一个索要的姿势。程煜迟疑地将自己的右手放在他的掌心上，心跳突然加速。许知远的手比他想象中要温暖，指腹有长期练琴形成的薄茧，触感粗糙而真实。
许知远低头检查程煜的手指，眉头越皱越紧："你练得太狠了。"
程煜想抽回手，却被轻轻握住。许知远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是一股淡淡的药草香。他用指尖蘸取少许药膏，轻轻涂抹在程煜发红的指尖上。药膏清凉的触感与许知远手指的温度形成奇妙的对比，程煜感到一阵战栗从指尖蔓延至全身。
"明天就是演出了，你需要休息。"许知远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程煜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许知远近在咫尺的脸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能看清对方睫毛投下的阴影，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闪烁的微光。这一刻，程煜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倾身向前，缩短那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
许知远松开了他的手，后退一步："回去吧。"
空气仿佛突然凝固了。程煜慌乱地收拾琴盒，不敢抬头。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和困惑——刚才那一刻，他几乎要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
"明天见。"他低声说，几乎是逃出了琴房。
回到宿舍后，程煜将脸埋在枕头里，试图平息胸腔中翻腾的情绪。他拿起手机，点开与许知远的聊天界面——他们的对话寥寥无几，全是关于排练时间的简短确认。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想输入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最终，他发了一条："谢谢今天的药膏。"
消息显示已读，但没有回复。程煜盯着屏幕，直到眼睛发酸。就在他准备放弃时，手机震动了一下。
"好好休息。"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程煜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反复读着这条消息，试图从中解读出更多的含义，却只能想象许知远打字时那副平静的表情。他犹豫了很久，最终只回了一个"晚安"的表情符号。
那一夜，程煜辗转反侧。每当他闭上眼睛，就会看到许知远低头为他涂药时的侧脸，感受到那双手的温度。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某个危险的边缘，再往前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演出当天，音乐厅座无虚席。程煜站在后台，不停地调整领结的松紧度。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紧张——不是因为舞台，而是因为即将与许知远同台演出。过去几周的排练中滋长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今天将在众目睽睽之下化为音符，这想法让他既恐惧又期待。
"准备好了吗？"许知远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程煜转身，呼吸为之一窒。许知远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更加修长挺拔。他的头发似乎精心打理过，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但最让程煜心跳加速的是，许知远胸前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音符胸针——那是程煜上周随口提过喜欢的款式。
"你..."程煜指了指那枚胸针，声音发颤。
许知远低头看了一眼，表情依然平静："适合今天的场合。"
程煜想说些什么，但工作人员的催促打断了他们。走上舞台的瞬间，刺眼的灯光让程煜一时目眩。他深吸一口气，看向钢琴前的许知远——在聚光灯下，他像一尊完美的雕塑，等待着音乐将他们唤醒。
当程煜架好小提琴，与许知远交换一个默契的眼神后，第一个音符从琴弦上流淌而出。很快，他就忘记了紧张，忘记了观众，甚至忘记了自我。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许知远，以及他们共同创造的音乐宇宙。
第二乐章开始时，程煜不自觉地看向许知远。令他惊讶的是，许知远也正看着他，那双通常深不可测的眼睛此刻竟流露出一种罕见的柔软。在那一瞬间，程煜感到一种无法言说的理解在他们之间流动，仿佛所有的言语都成了多余。
音乐结束时，掌声如雷。程煜微微喘息着，向观众鞠躬，余光却始终停留在许知远身上。他看到许知远嘴角勾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那是他见过的最接近微笑的表情。
演出后的庆功宴上，程煜被同学和老师团团围住，赞美之词不绝于耳。但他心不在焉，目光不断搜寻着许知远的身影。最终，他在露台上发现了独自一人的许知远，手里拿着一杯未动过的香槟，望着远处的夜景。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程煜走到他身边，夜风吹散了他声音中的紧张。
许知远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将香槟杯放在栏杆上："太吵了。"
程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远处是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今天演奏得很棒，"他轻声说，"和你一起。"
许知远转过头，月光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你拉错了一个音。"
程煜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在第二乐章的过渡段？你注意到了？"
"我总是注意你。"许知远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炭，落在程煜心上。他感到一阵眩晕，不知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夜风突然变得燥热，吹不散他脸上的温度。
"许知远，我..."程煜鼓起勇气，想要说出那些盘旋在心底已久的话。
但许知远突然站直了身体，目光越过他的肩膀："你朋友来找你了。"
程煜回头，看到几个同学正朝露台走来。当他再转回来时，许知远已经向门口走去。
"等等！"程煜下意识抓住他的手腕。
许知远停下脚步，但没有转身。程煜能感觉到他的脉搏在自己的掌心下跳动，快速而有力，与那副冷静的外表截然不同。
"明天...还能一起练琴吗？"程煜最终只是这样问道，松开了手。
许知远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老时间。"
看着许知远离去的背影，程煜感到一种奇怪的失落和期待。他知道自己刚才差点越过了某条看不见的线，而许知远，似乎也在那条线前徘徊不定。
那天晚上，程煜在日记本上写下一段旋律——那是他心中许知远的模样，克制而深邃，像一首永远无法完整演奏的夜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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