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峻霖的手如同冰冷的铁铐,死死箍着林薇安纤细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碾碎她的骨头。那剧痛尖锐地刺穿了她麻木的神经,让她被迫踉跄地跟随着他绝对主导的步伐,在惨白刺眼的医院走廊里留下狼狈的拖痕。输液架的滑轮摩擦地面的噪音,是她无声的哀鸣。
丁程鑫的手腕被贺峻霖另一只手死死扣住,如同被铁钳锁住的猛兽。他额角青筋暴起,眼中燃烧着狂野的怒火和不甘,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力量悬殊的角力,无声却惨烈。
贺峻霖冰冷的目光扫过丁程鑫因愤怒和屈辱而扭曲的脸,薄唇微启,吐出的字眼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管好你的手。别碰不该碰的东西。”那“东西”二字,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林薇安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贺峻霖扣着丁程鑫手腕的手指猛地发力,向下一压一甩!
“呃!”丁程鑫闷哼一声,高大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带得失去平衡,踉跄着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他靠着墙,剧烈地喘息,被甩开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手腕处一片骇人的红紫,微微颤抖着。他抬起头,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怒火依旧在燃烧,却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被绝对力量碾压后的挫败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贺峻霖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清理了挡路的垃圾。他攥着林薇安的手腕,力道没有丝毫放松,甚至更紧了几分,拖着她,毫无停顿地继续向前走去。脚步声沉稳规律,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如同敲响丧钟。
林薇安被拖得几乎双脚离地,手腕处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混合着屈辱和恐惧,滑过冰冷的脸颊。她不敢回头去看丁程鑫,不敢去看他眼中的挫败,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加肮脏和不堪。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破布娃娃,任由贺峻霖拖拽着,穿过一道道冰冷的门廊,最终被粗暴地塞进一辆早已等候在医院侧门阴影里的、线条冷硬流畅的黑色轿车后座。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世界和所有或担忧、或愤怒、或探究的目光。车内空间宽敞奢华,弥漫着一种清冽、冷调如同雪后松林般的昂贵香气——属于贺峻霖的气息。这气息此刻却如同毒气,让林薇安胃里翻江倒海。
贺峻霖在她身侧坐下,强大的存在感如同实质般挤压着狭小的空间。他松开了攥着她手腕的手。林薇安立刻像受惊的蜗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蜷缩到车门边的角落,身体紧紧贴着冰冷的车窗玻璃,试图拉开那微不足道的距离。她低下头,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圈触目惊心的青紫指痕,以及手背上因为针头移位而高高肿起的、泛着青紫色的鼓包,无声地颤抖。
车子无声地启动,平稳地滑入雨夜的车流。窗外的城市霓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扭曲,如同她此刻混乱绝望的心境。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在车厢内弥漫。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雨刮器单调的“唰——唰——”声。
贺峻霖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他微微后仰,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闭目养神。侧脸的线条在窗外流动的光影下显得冷硬而完美,透着一股掌控一切的从容。那份从容,在林薇安眼中,是赤裸裸的漠视和残忍。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驶离了喧嚣的市区,穿过幽静的林荫道,最终驶入一片被高大围墙和森严铁门隔绝的区域。厚重的铁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道路两旁是精心修剪的草坪和沉默的景观树,远处,一栋庞大而冷峻的现代主义风格建筑在雨幕中逐渐显露轮廓。巨大的落地窗如同冰冷的黑色镜面,映照着灰暗的天空和车灯的光束。没有多余的灯火,只有入口处几盏造型冷硬的壁灯散发着惨白的光晕。
贺家。
这个认知像一块沉重的冰,沉甸甸地压在林薇安的胸口。她的呼吸再次变得困难。这里不是家,是囚笼,是那纸契约所代表的、冰冷权势的终极具象。
车子在主楼前宽阔的雨檐下停稳。立刻有穿着黑色制服、面无表情的佣人撑着巨大的黑伞上前,恭敬地打开贺峻霖一侧的车门。
贺峻霖睁开眼,那双深邃冰冷的眸子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他率先下车,没有等待,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
林薇安蜷缩在角落,浑身冰冷僵硬。车门被佣人从外面拉开,冰冷的、带着浓郁青草和泥土腥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
“林小姐,请下车。”佣人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如同机器。
林薇安看着车门外那巨大的、如同怪兽巨口般的豪宅入口,看着贺峻霖挺拔冷漠的背影消失在门内,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她不想进去!一步都不想!
然而,佣人撑着伞,如同沉默的雕塑,挡在车门前,无声地施加着压力。没有催促,但那姿态本身就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冰冷的雨水被风卷着,斜斜地打在林薇安裸露的小腿上,带来刺骨的寒意。她知道自己无处可逃。最终,她认命般地、用尽全身力气,挪动僵硬的身体,如同赴死般,颤抖着下了车。
踩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台阶上,她踉跄了一下,险些摔倒。佣人没有搀扶,只是将伞稳稳地撑在她头顶上方。林薇安低着头,如同被押解的囚犯,跟在佣人身后,走进了那扇沉重、冰冷、隔绝了外界一切光亮的巨大门扉。
门内,是另一个世界。
挑高近十米的巨大门厅,空旷得令人心慌。地面是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冰冷坚硬。墙壁是毫无温度的灰白色,巨大的抽象金属雕塑矗立在角落,线条冷硬锐利,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近乎无菌的洁净感,混合着昂贵的木料和皮革气味,冰冷,空旷,死寂。巨大的水晶吊灯从穹顶垂下,散发着惨白刺目的光芒,将一切照得无所遁形,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贺峻霖早已不见踪影。
“林小姐,您的房间在顶层。请随我来。”佣人依旧用那平板无波的声音说道,转身走向一侧的电梯。
电梯无声地上升,数字冰冷地跳动。林薇安靠在冰冷的金属轿厢壁上,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凝固了。顶层。意味着什么?更高的囚笼?更彻底的隔绝?
电梯门无声滑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同样空旷、铺着厚厚深灰色地毯的走廊。两侧是紧闭的、深色木门。佣人走到走廊尽头一扇双开的大门前,用门卡刷开。
“这是您的房间。贺先生吩咐,请您好好休息。有任何需要,可以按铃。”佣人侧身让开,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林薇安迟疑地走了进去。
房间很大,大得空旷而冰冷。整体是极简的灰白色调。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雨幕和被精心设计却毫无生气的庭院景观。中央是一张尺寸惊人的大床,铺着同样毫无温度的深灰色丝绒床品。靠墙是巨大的步入式衣帽间和同样冰冷的浴室。所有家具线条都干净利落,如同手术器械,没有一丝多余的装饰,也没有一丝属于“人”的气息。这里更像一个设计精良的样板间,或者……一个高级囚室。
佣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关上了门。沉重的门锁落下,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如同落闸。
绝对的死寂瞬间包裹了她。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更衬托出室内的空旷和冰冷。林薇安站在房间中央,环顾着这个巨大而奢华的囚笼,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冰冷的窒息感攫住了她。她慢慢地滑坐在地毯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将脸深深埋进膝盖里。手腕上的剧痛,手背上的青肿,贺峻霖冰冷的眼神,丁程鑫挫败的目光,刘耀文的屈辱,宋亚轩的受伤……所有画面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疯狂冲撞。那纸婚约的锁链,终于将她彻底锁死在这座冰冷的坟墓里。
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浸湿了冰冷的丝绒裤料。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巨大的恐惧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吞没。她像被遗弃在宇宙尽头的尘埃,无声地崩溃。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沉入墨黑,雨声依旧未停。
“笃笃笃。”
三声清晰、克制、带着金属质感的敲门声,打破了死寂。
林薇安猛地一颤,如同惊弓之鸟般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满是惊惶。是谁?贺峻霖?他还要来做什么?
门外的人没有等待回应。门锁传来轻微的电子音,厚重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门口,并没有立刻进来。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是严浩翔。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西装,姿态从容。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最终落在蜷缩在地毯上、如同受伤小兽般的林薇安身上。他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没有同情,也没有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平静。
“看来贺先生为你准备的‘疗养’环境,相当……安静。”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空旷的房间,带着一种冰冷的陈述感。他迈步走了进来,锃亮的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林薇安,看着窗外无尽的雨幕和被灯光勾勒出的、如同牢笼栅栏般的庭院景观。
“《困厄》已经送到贺家专门的收藏库了。”他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公务,“你父亲最后的印记,现在和你一样,被妥善地……保管起来了。”他特意加重了“妥善”和“保管”两个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玩味。
林薇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幅画!那个用十万块买下的、象征父亲屈辱和失败的遗作,也被锁进了贺家的金库!这算什么?是贺峻霖对她、对林家最后的嘲弄和征服吗?
严浩翔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手术刀,再次落在林薇安惨白绝望的脸上。“贺峻霖做事,向来喜欢万无一失。”他的声音低沉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把你放在眼皮底下,把象征过去的东西收进他的保险库。斩断所有可能的联系,清理掉所有……不安定的因素。”他微微停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林薇安手腕上那圈骇人的青紫,“比如,那些不知天高地厚、试图靠近的小孩子,或者……那些浑身颜料味的野狗。”
丁程鑫!刘耀文!严浩翔的话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林薇安的神经。他是在警告她!警告她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都会像丁程鑫和刘耀文一样,被贺峻霖轻易地碾碎!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让她几乎窒息。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林薇安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她不相信严浩翔会好心提醒她。
严浩翔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只是觉得有趣。”他向前走了一步,缩短了与林薇安的距离。他身上那种清冽冷调的气息混合着雨夜的湿冷,形成一种奇异的压迫感。“看着一只翅膀还没长硬就被折断的鸟,关进金子打造的笼子里。”他的目光如同探针,在她脸上逡巡,捕捉着她每一丝细微的痛苦和绝望,“想知道,到底是笼子先朽坏,还是鸟……先被自己的恐惧和绝望吞噬。”
他的话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倒刺,狠狠扎进林薇安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空洞绝望的瞳孔里第一次燃起了微弱的、被逼到绝境的愤怒火焰,死死地瞪着严浩翔。
严浩翔似乎很满意她眼中这簇微弱的反抗之火,那冰冷的弧度加深了一丝。“好好享受你的‘休养’吧,林小姐。”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巨大而冰冷的囚笼,以及囚笼中那个瑟瑟发抖、满眼愤怒却无能为力的猎物,转身,如同来时一般,无声地离开了房间。
沉重的房门再次合拢,落锁。
房间里重归死寂。只剩下林薇安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无尽的雨声。严浩翔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海里疯狂回响。金子的笼子……折断的鸟……恐惧和绝望的吞噬……
不!她不能就这样被吞噬!她不能连累丁程鑫和刘耀文!哪怕是为了父亲那幅被锁进金库的《困厄》……
一股微弱却执拗的反抗意志,如同在绝望废墟中挣扎着探头的幼苗,在她冰冷的心底悄然滋生。她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驱使着她。她挣扎着从冰冷的地毯上爬起来,双腿因为长时间的蜷缩而麻木刺痛。她踉跄着,像幽灵般在这个巨大空旷的房间里游荡。落地窗锁死了,厚重的窗帘纹丝不动。她推开衣帽间的门,里面挂满了崭新的、价格不菲的女装,标签都未拆,如同另一个冰冷的展示柜。浴室里所有的洗漱用品都是崭新的、陌生的昂贵品牌。
这里没有出口,没有希望,只有无处不在的贺家的印记。
就在她近乎绝望时,目光无意间扫过主卧旁边一扇不起眼的、虚掩着的橡木小门。那扇门与房间极简冷硬的风格有些格格不入,透着一丝陈旧的气息。
鬼使神差地,林薇安走了过去,轻轻推开了那扇门。
门内是一个光线昏暗的小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陈旧的油彩、松节油和纸张尘埃混合的气息。这气味……如此熟悉,瞬间刺破了她冰冷的麻木,直抵灵魂深处!是她童年记忆里,父亲画室的味道!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带着一种近乎疼痛的悸动。
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她看清了房间内的陈设。这里显然被废弃已久,成了储藏室。角落里堆放着蒙尘的旧画框和罩着白布的家具。但房间中央,支着一个蒙着厚厚防尘布的木质画架!画架的轮廓,像极了父亲当年用的那个!
林薇安颤抖着,一步一步走近。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飞舞。她伸出手,指尖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着,轻轻捏住了防尘布的一角,然后,猛地掀开!
呛人的灰尘扬起。
防尘布下,露出的不是空白的画布,而是一幅已经完成的油画!
林薇安的目光瞬间凝固,呼吸停滞。
画面主体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半身肖像。女子穿着样式简单却质料精良的月白色旗袍,乌黑的长发松松挽起,几缕碎发垂落颈边。她的面容温婉秀美,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深沉的忧郁。那双眼睛尤其动人,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清澈却盛满了无法言说的哀愁和隐忍。背景是朦胧的、深绿色的庭院一角。
画风细腻、写实,带着一种沉静内敛的力量,光影处理得极其精妙,将女子那份含蓄的美丽和深藏的哀伤刻画得入木三分。
林薇安如同被雷击中,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这张脸……这张脸她认识!虽然画中的女子如此年轻,眉眼间那份独特的、深沉的忧郁却如同烙印!
是贺峻霖的母亲!贺家那位深居简出、极少露面的现任女主人!她曾在一次遥远的、模糊的家族场合中惊鸿一瞥!
更让林薇安感到灵魂震颤的是——这幅画的右下角,有一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签名!那笔触,那风格,那烙印在她童年记忆深处的名字!
**林启明**。
父亲!是父亲画的!
父亲为贺峻霖的母亲画过肖像!而且,从画中女子那年轻的面容和尚未完全褪去的青涩来看,这幅画的创作时间,远在她出生之前!远在林家没落之前!那时,父亲和贺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巨大的谜团如同冰冷的漩涡,瞬间将林薇安卷入更深的未知和恐惧之中。她感觉父亲留下的《困厄》并非终点,而是一个引子,将她拖入了一个更加幽深、更加危险的秘密泥潭。贺峻霖将她囚禁在这里,难道仅仅是因为那纸契约?还是因为……这幅被尘封的、父亲笔下的贺夫人肖像?
就在她心神剧震、几乎无法思考的瞬间,身后那扇虚掩的橡木小门外,传来了沉稳而规律的脚步声。
脚步声停在门口。
林薇安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门口逆着走廊微弱的光线,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轮廓熟悉——是张真源。
他依旧穿着熨帖的黑色西装,身姿挺拔如松。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目光平静地扫过房间内弥漫的灰尘,扫过被掀开的防尘布,最后,落在了那幅刚刚重见天日的肖像画上,也落在了林薇安那张写满惊骇、茫然和巨大恐惧的脸上。
他的眼神依旧沉稳可靠,如同磐石。但在那沉稳之下,林薇安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了然,像是叹息,又像是一种……无声的悲悯。
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这幅画。他早就知道这幅画的存在?
张真源的目光从画上移开,重新落回林薇安身上。他沉默了几秒,那沉稳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所有的恐惧和疑问,然后,用一种低沉而平静、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声音,清晰地问道:
“林小姐,你……真的想知道,这幅画背后的故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