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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抽的藤条带着怯生生的嫩黄，绕着去年的旧绳慢慢往上缠。沈星阑蹲在棚下看，指尖碰了碰卷成小圈圈的藤尖，像碰着个怕生的娃娃。娃子不知从哪儿摸来根红绸带，非要系在最高的藤条上：“沈爷爷你看，像不像唐爷爷扎头发的带子？”

沈星阑抬眼瞧，红绸带在风里飘，真有几分像当年唐晓翼总系在发尾的那根。那人总爱甩着带子逗他，说这是“辟邪的红绳”，结果某次摘枸杞时被藤勾住，扯了半天才解开，头发乱得像鸡窝，还嘴硬说“这是新发型”。

“系得好。”他帮着把绸带系牢些，“让它跟着藤条往高处长。”

入夏时，藤叶密得能藏住雀儿。有回沈星阑在棚下打盹，被翅膀扑棱声惊醒，看见两只麻雀在藤间跳，啄食落在叶上的碎米——准是娃子偷偷撒的。他想起唐晓翼以前总爱撒米喂雀儿，说“多几只鸟，藤条长得精神”，结果某天发现雀儿啄了青果，气呼呼蹲在棚下守了半天，最后却把刚摘的红果丢了几颗给鸟雀。

“小没良心的。”他对着雀儿笑骂一句，翻身接着打盹。阳光透过叶隙晃悠悠落下来，在脸上跳着碎金似的舞，像谁的手指在轻轻挠。

秋深时，枸杞红得发紫，沉甸甸坠弯了藤条。小柱子带着媳妇来帮忙摘，竹篮在棚下堆成小山。“叔，今年收成比去年多两成。”小柱子擦着汗笑，“晓翼哥要是在，准得说要多酿几坛酒。”

沈星阑手不停，嘴上应着：“他那酒量，也就敢说大话。”心里却记得，唐晓翼酿的枸杞酒藏在床底，说要等他七十大寿时开封，结果六十八岁那年冬夜，两人就着炉火喝了半坛，醉得对着棚架数星星，说要让藤条替他们记着，这辈子喝了多少回酒，看了多少回月。

酿新酒那天，娃子踮脚看灶上的陶罐，鼻尖沾了点灰。“沈爷爷，唐爷爷说酒里要放桂花。”他指着院角的桂树，金黄的花瓣落了一地。沈星阑笑着刮他鼻子：“就你记得牢。”抓了把晒干的桂花撒进酒里，香气腾地冒出来，像把陈年的时光都泡软了。

冬至那天，下了场冻雨，檐下挂起细冰棱。沈星阑烧了炕，把那半坛没喝完的旧酒找出来。酒液琥珀色，晃一晃，挂在坛壁上慢慢淌，像唐晓翼当年慢悠悠说话的样子。

他倒了两杯，一杯放在自己面前，一杯推到旁边空位上。“天冷，喝点暖身子。”他对着空处举杯，酒液入喉，带着枸杞的甜和桂花的香，热流从胃里漫开来，熏得眼眶有些潮。

窗外，冰棱在阳光下闪着光，枸杞藤上的残雪慢慢化了，顺着藤条往下淌，像谁悄悄落了泪。

开春时，红绸带还在藤尖飘，只是被风吹得褪了色。娃子又找了根新的系上，两根红带缠在一起，在风里打转转。沈星阑坐在竹凳上看，忽然觉得这藤条像根长绳，一头拴着过去，一头牵着将来，中间缠着的，全是舍不得丢的日子。

远处，小柱子媳妇喊吃饭的声音穿过藤叶飘过来，带着饭菜的香。沈星阑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阳光，往屋里走。身后，枸杞藤还在往上爬，红绸带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别急，日子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