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杏花的落与开里缓缓淌着。
沈星阑在村头开了间小小的药铺,竹门外挂着块木牌,写着“沈记”二字,是唐晓翼用短刃的背面刻的,笔画里带着点锋锐的温柔。每日清晨,卖花女托人捎来的梅蕊已晒得干透,沈星阑会取些泡在茶里,水汽氤氲中,总想起那个落雪的镇子。
唐晓翼倒成了药铺的“常客”,时常揣着些新奇玩意儿回来——有时是山涧里刚采的薄荷,带着清冽的凉;有时是集市上淘来的铜炉,煨药时能保持恰好的温度;偶尔还会拎只肥硕的山鸡,说是给沈星阑补身子,结果往往是两人围着灶台,把鸡毛拔得满天飞。
一日午后,下起了江南特有的梅雨。药铺里没什么客人,沈星阑正翻着林鹤年的药志,忽然听见檐下传来铜铃的轻响。唐晓翼披着蓑衣走进来,发梢滴着水,手里却捧着个油纸包,打开来是刚出炉的桂花糕,热气裹着甜香,把雨气都驱散了些。
“镇上的糕点铺新开张,排队排了半天才买到。”唐晓翼脱下蓑衣,水珠顺着短刃的鞘滑下来,在青砖地上晕开小小的圈,“你尝尝,比落梅坞的豆沙糕甜些。”
沈星阑拿起一块,咬下时,桂花的香气在舌尖炸开。他忽然注意到唐晓翼的袖口沾着点泥,指缝里还有草屑,像是刚从地里回来。“又去帮李婶挖药了?”他挑眉,明知故问。村里的李婶腿疾犯了,前几日来抓药时,唐晓翼听见她念叨着后山的天麻该收了,便记在了心上。
对方挠挠头,笑得有些狡黠:“顺便而已。再说,看你给人诊脉时专注的样子,比看药谱有趣多了。”
沈星阑的耳尖又开始发烫,转身去倒茶,却被唐晓翼拉住手腕。对方的掌心带着雨后的微凉,指尖却很暖,轻轻摩挲着他腕间的脉门。“其实,”唐晓翼的声音低了些,“我今天在后山,看见一片空地,土质松软,光照也好,适合种你说的那种‘忘忧草’。”
沈星阑一怔,想起前几日整理药草时,随口提过忘忧草能安神,只是不好养活。没想到唐晓翼竟记在了心里。他望着窗外的雨帘,杏花被打落了一地,像铺了层粉白的绒毯,忽然觉得,所谓岁月静好,大抵就是这样——有人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把你的喜好,都种进了往后的日子里。
入夏时,药铺后的小院里果然长出了一片忘忧草,翠色的叶片间,缀着星星点点的黄花。唐晓翼在院角搭了个葡萄架,藤萝顺着竹架爬得飞快,没过多久,就织成了片浓密的绿阴。
傍晚收了药铺,两人常坐在葡萄架下。沈星阑会给唐晓翼的旧伤换药,指尖触到那道淡粉色的疤痕时,总能想起冰洞里的寒,可抬头望见对方眼里的笑,又觉得那些冷早已被此刻的暖捂化了。唐晓翼则会讲些江湖趣闻,说某次追凶时误闯了戏台,被扮花旦的戏子用翎子扫了脸,逗得沈星阑直笑,手里的绷带都缠错了地方。
中秋那晚,老大夫带着村里的孩子们来送月饼。竹桌上摆着沈星阑酿的桂花酒,唐晓翼烤的野兔,还有孩子们带来的蜜饯,热闹得像个小集市。卖花女托人捎来的信就压在酒坛下,说她娘的身子渐渐好了,已能下地种些青菜,信末还画了朵小小的白梅,旁边写着“盼你们归乡看看”。
“等过了年,我们回去一趟吧。”沈星阑喝了点酒,脸颊泛着红,“看看落梅坞的雪,雾凇岭的冰,还有……”
“还有镇口的梅花糕。”唐晓翼接过话头,往他碗里夹了块野兔腿,“顺便看看,那枚玉佩有没有帮到别人。”
月光透过葡萄叶的缝隙洒下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斑驳的影。沈星阑忽然想起刚出发时的那个清晨,他以为归程是回到某个起点,却不知从踏上马车的那一刻起,他们早已走在通往彼此的路上。
后来的许多年,他们去过很多地方。春天在杏花村酿酒,夏天去镜湖采莲,秋天到落梅坞赏菊,冬天回雾凇岭看雪。沈星阑的药篓里,永远装着为唐晓翼备的暖身药;唐晓翼的短刃旁,总挂着沈星阑亲手绣的平安符。
有人问过他们,哪里才是真正的家。
沈星阑会笑着指指南方的杏花,北方的雾凇,指指身边的人。而唐晓翼则会晃一晃鞘尾的铜铃,让清脆的响声漫过山川湖海——
“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