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的天幕黑得如同泼翻了一整缸浓墨，清晨起便层层叠叠地压着厚重灰云，一丝光亮都挣扎不出。到了下午申时初刻，城中暮鼓骤然敲响，“咚——咚——”低沉的鼓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开来，砸在人的心口像是一块巨石坠落，令人胸口发闷。
全城瞬间进入戒严状态，街道空旷得仿佛被人用扫帚抹去了一切生气。家家户户门窗紧闭，连喘气声都变得小心翼翼，仿佛怕惊动了什么无形的猛兽。士兵们三五成群，脚步匆匆地穿行在巷道间，目光锐利如鹰隼，一遍又一遍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大户人家早已将门户层层加固，守卫也比平日多了数倍。盛紘和长柏迟迟未归，整个盛府上下像是悬在半空中的风筝，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摔得粉碎。
王若弗和林噙霜坐在厅中，脸色惨白得几乎透明，手心满是冷汗，一个劲儿地低声念叨：“这可怎么办啊？”盛老太太面色铁青，眉梢紧蹙，手中的茶盏被放回桌上的声音清脆却压抑，她冷冷喝道：“慌什么！越乱越坏事！”话音未落，她又压低声音，吩咐身旁的家丁悄悄出去探听消息。
然而外头风声鹤唳，连半点有用的消息都无法带回，唯一能确定的是之前禁卫军已经掌控了京城，后面有大批兵马正从西交大营调遣而来。
到了晚间不知哪一路军队趁夜摸进了皇宫，与宫中守军展开激烈厮杀。刀剑碰撞声、喊杀声、火光映天，血水顺着街道路面蜿蜒流淌，染红了一切。好在盛府偏安一隅，未受波及，但远处皇宫方向传来的动静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林栖阁内静得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唯有衣料偶尔摩擦发出的沙沙声点缀其中。林噙霜双手无助地绞在一起，眼神空洞得像是失去了所有焦距，嘴里喃喃自语着什么，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墨兰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但自己的声音也微微颤抖，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慌张。余嫣然怔怔坐在一旁，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仿佛丢了魂一般，整个人像是一座没有生气的雕像。长枫焦躁地在门口来回踱步，“嗒嗒”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皇宫里厮杀了小半夜，杀声忽然戛然而止。没过多久，盛紘和长柏终于回府了。父子俩神色狼狈，一个眼眶深陷，一个嘴唇发白，看起来疲惫不堪。
王若弗又哭又笑地迎上去，林噙霜见盛紘平安归来，也是喜极而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海朝云顾不得礼数，紧紧扯住长柏的胳膊，生怕一松手他便会消失似的。明兰和长枫激动地拉着盛紘的袖子，满脸泪水模糊了视线，一片混乱中你问我答，谁也没听清究竟说了些什么。还是盛老太太出声打断，叫父子俩先去梳洗干净。
一番生死，恍如隔世。梳洗过后，墨兰让人端上早备好的鱼粥，袅袅香气在屋内弥漫开来，也勾起众人的食物。
饭饱之后，老太太屏退一干丫鬟婆子，让盛紘和长柏仔细说明前因后果。
他们原本还在公中为典礼事宜忙碌，一切看似井然有序，谁知风云突变，兖王与荣妃联手发动兵变。荣妃将宣召入宫的尊爵贵妇尽数拘禁，兖王则率禁卫军围住了皇宫，屠杀了邕王一家，逼迫皇帝传位自己。皇帝震怒之下想起禹州的赵宗全，立即写下血诏，立他为太子。一位宫女因感念皇帝素日宽厚，愿意冒险出宫送信。
盛紘父子并不清楚老皇帝的具体安排，只知道那小宫女出宫后恰好遇到齐衡。齐衡拿到血诏与兵符，迅速策马出城，与赵团练汇合。赵团练随即带兵反扑回京，处置叛乱将领，重掌禁军，并引三大营入城，与宫中守军里应外合，发起猛烈反攻。
局势骤然翻转，两派人马短兵相接。兖王挟持皇帝作为人质企图脱身，却被顾廷烨一箭射杀。其余同谋或死或俘或逃，叛乱最终被彻底平定。
墨兰听得内心十分震惊，她没想到齐衡居然也掺和进这事，并且还立了功。
盛紘忍不住长叹一声：“幸好有内侍通知我们不对，把领着我们进了的暗室，我们那儿没有什么死伤；可是其他部的同僚……有些个耿直不屈……据说不少人都死在逆贼刀下，乱兵之中，更不知有多少无辜者丧命……”
一直沉默的长柏此时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清晰：“这些人好歹保全了忠义之名。如今赵团练奉旨搜检谋逆者，兖王与荣妃皆已伏诛，兴兵作乱的禁军统领等人被斩首示众，文华殿大学士李大人与吏部尚书以同谋之罪被赐白绫自尽。还有许多受牵连的官员，都已经被押入昭狱。”
“……章大人就不走运了，和他上司许大人一同捉了去。许大人遇害后他没能坚持住。但降了没多久叛乱就被平定，如今虽然活着，却背负了谋逆的罪名，往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盛紘苦笑一声，语气中满是唏嘘:“ 若是我和长柏被捉了去，恐怕只能选择引颈就戮了。”
王若弗明明知道丈夫和儿子平安无事，脸色却依旧惨绿如纸，手指死死揪住长柏的袖口，不放也不肯松。一旁的长枫神色复杂，嘴唇微微颤动几下，似是在想象自己身处这样的境地该如何应对，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屋内长久陷入寂静，唯有呼吸声轻不可闻地流动着。盛紘抬头望向天花板，再次叹息:“天家骨肉，何至于此！”
无人作答。过了许久，长柏敛去脸上的情绪，声音平静却带着深意：“陛下若早些立储，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祸患。”
储位久悬未决，老皇帝的优柔寡断导致两王长期对立，各自聚集了庞大的势力，文官争权夺利，武将各成派系，彼此势同水火，骑虎难下。直到老皇帝决定立邕王为太子的那一刻，导火索这才被点燃。
兖王不甘心失败，他身边的人为了各自的身家前程，同样选择了破釜沉舟。
“你们父子都平安回来，咱们家也算祖宗保佑了！”盛老太太长叹一口气。
惨烈厮杀，朝堂激变，多少人头落地，几多家破人亡，众人俱都心力疲惫，讲的人累，听的人也累，盛老太太叫各自都回去歇息，众人鱼贯而走。
墨兰能感受到挽着她的林噙霜格外的心情亢奋，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过后今日，她往后不管怎么选都是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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