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暖回路

冬至前夜，雪下得绵密，自习室的玻璃窗蒙着层薄雾，王奶奶正用绒布擦出一小块透亮，好让外面的雪光进来。壁炉里的火比往常旺些，噼啪声裹着张大爷读信的声音——是山区刚寄来的，信纸边缘沾着点雪水，晕开几处墨痕，像给字镶了圈银边。

“向日葵籽炒了两罐，一罐留着我们嚼，一罐给自习室的爷爷婆婆哥哥姐姐。”张大爷的手指划过“姐姐”两个字，抬眼看向化疗女孩，“你看，孩子们记着你呢。”

化疗女孩正坐在毛毯上，膝盖上摊着本新画册。她的头发长出了浅浅一层绒毛，像刚破壳的小鸡绒毛，暖乎乎的。听见这话，她拿起画笔，在画册上添了颗圆滚滚的向日葵籽，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我给它们画了新家，住在壁炉旁边，不会冻着。”

窗台上的玻璃罐结了层薄霜，罐里的银杏叶沉在底，金粉却像活过来似的，在霜花下微微晃。穿校服的男孩踮脚摸了摸罐口：“去年存的光好像变稠了，像蜂蜜似的。”

“那是因为光在长大呀。”快递小哥推门进来，抖落一身雪，手里捧着个鼓鼓的纸箱，“山区的邮包，比上次沉多了。”

箱子打开时，先是飘出股炒货的焦香——正是那罐向日葵籽，用粗布袋子装着，袋口系着根红绳，绳头坠着片干向日葵花瓣。再往下翻，是孩子们用向日葵杆做的小风车，叶片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还有本厚厚的本子，每一页都贴着孩子们的画：有自习室的壁炉，火苗画成了星星；有王奶奶织的毛毯，毛线被画成会发光的小溪；有张大爷的邮戳本，每个邮戳旁边都画了只小鸽子。

最底下压着个布包，打开是件小小的毛衣，白羊毛里混着几缕金黄，是用王奶奶上次寄去的毛线织的，针脚歪歪扭扭，袖口还留着个没藏好的线头，像只小尾巴。支教老师附了张便签：“是那个红着眼圈的小姑娘织的，说要给‘画向日葵的姐姐’，她数着针数织的，说‘这样姐姐穿上，就像抱着一整个秋天的太阳’。”

化疗女孩捏着毛衣的袖口，指尖触到那截线头，突然笑出声。壁炉的火光落在她新长的头发上，像撒了把碎金：“你看，它知道我手小，袖口留了余地呢。”

王奶奶凑过来摸了摸毛质，眼眶有点热：“这孩子，把金毛线都织在领口了，说是‘让光先暖着脖子’。”

小雪那天，自习室的邮包又塞满了。化疗女孩把新画的画册放进去，最后一页画着自习室的窗，玻璃罐里的月光漫出来，和窗外的雪光缠在一起；王奶奶塞了二十双毛线袜，每双脚底都绣了颗小太阳；张大爷挑了本新的邮戳册，扉页写着“给等光回家的孩子”；修车老师傅把那个核桃壳灯笼擦得锃亮，挂在包裹绳上，说“夜里赶路，光得有个灯笼照路”。

快递小哥的女儿在包裹上画了新的光的地图，这次的路线上多了个小房子，标着“山区小学”，旁边画了堆冒热气的小圆圈：“是炉火呀，光到了那儿，会先烤烤手。”

寄件那天，张大爷在邮票旁边盖了个新邮戳，是他自己刻的，图案是片银杏叶托着颗向日葵籽。“这叫‘光的脚印’。”他笑眯眯地说，“让它知道，每一步都有人记着。”

山区收到邮包时，正下着今年最大的雪。孩子们在教室门口堆了个雪人，给它戴了王奶奶织的红围巾，手里捧着那罐向日葵籽。支教老师拍了张照片，雪人背后的教室窗台上，玻璃罐里插着野菊花干，阳光透过雪雾照进来，罐底的银杏叶像在轻轻晃，仿佛在说“我到啦”。

照片寄回自习室那天，化疗女孩正在画《光的新地图》。她在原来的回路旁边，添了条细细的线，从山区小学延伸到一片新的土地，那里画着刚破土的绿芽，旁边写着“明年春天，光会从土里钻出来”。

壁炉里的火还在数着日子，窗外的雪积了厚厚一层，却在阳光下闪着金辉，像满地没来得及收起的光。张大爷给新照片盖邮戳时，发现照片角落有个小小的影子——是那个红着眼圈的小姑娘，正踮脚往雪人手里的罐子里撒什么，凑近看，是颗向日葵籽。

画架上的新画旁边，化疗女孩写了行小字：“光不止会绕回来，还会发芽呢。”

明天，该给春天的邮包准备种子了。地址就写“每颗等春天的种子收”——毕竟，光要长大，总得有人笑着等它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