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梅开得最盛时，自习室的门总敞着条缝。冷风钻进来时，会卷起王奶奶落在地上的毛线头——她在织一条超长的围巾，要给社区里每个独居老人分一段，“红的暖，蓝的亮，冬天围在脖子上，像揣了个小太阳”。
小画笔背着画板进来时，正撞见张大爷在教孩子们写信。旧邮戳本摊在长桌上，孩子们趴在旁边，用彩笔在信纸上画满星星：给远方打工的爸爸画了会发光的扳手，给住院的妈妈画了永不凋谢的太阳花，给戍边的哥哥画了带邮戳的月亮。张大爷戴着老花镜，逐个教他们贴邮票：“右上角，要贴正，这样邮递员叔叔才知道往哪儿送。”
化疗女孩的向日葵已经结籽了。她把饱满的籽剥出来，装在十个小布包里——是红裙阿姨教她缝的，布面印着自己画的太阳。“给自习室的每个人都留一包，”她把布包往王奶奶手里塞，“春天种在花盆里，就能长出好多小太阳啦。”王奶奶捏着布包笑，指腹蹭过布面上歪歪扭扭的太阳，突然想起孙女画的“雪是天上掉下来的糖”，原来光真的会变着法儿地长。
立春那天，修车铺的老师傅搬来个旧木箱。里面是他年轻时的工具：磨得发亮的锉刀，断了个齿的锯子，还有个铁皮哨子——“以前修完车，吹一声，街坊就知道‘老杨修好喽’”。红裙阿姨的工作室正好缺个装饰，把这些工具挂在墙上，底下摆了张矮桌，孩子们总围着看，说“这是会讲故事的铁家伙”。
快递小哥的女儿开始学画画了。小姑娘握着蜡笔，把爸爸画成了“会飞的超人”：骑电动车时带起的风是彩色的，手里的包裹都长着小翅膀。画完贴在快递车的挡风玻璃上，取件的人见了都笑：“你家闺女把日子画成童话啦。”小哥挠着头，从车筐里摸出个烤红薯，塞给小姑娘：“吃，甜的，跟你画里的光一个味。”
雨水节气那天，自习室来了个穿校服的男孩。他抱着个旧相册，里面是妈妈生前的画——有菜市场的晨雾，有晾在绳上的蓝布衫，有他小时候啃玉米的傻样。“妈妈说画里有光，”男孩指着相册里的蓝布衫，眼眶红了，“可她走后，我总觉得光也跟着走了。”
化疗女孩把自己的《帽子进化史》递给他：“你看，我掉头发时也觉得光没了，后来发现，光在别人给的暖里呢。”她翻到光着头的那页，“你妈妈的画还在，光就还在呀。”男孩摸着妈妈画的蓝布衫，突然拿起笔，在空白处画了只手，正牵着个小小的他，手心里有颗星星。
春分那天，社区组织“种光”活动。大家扛着铁锹到后山，把化疗女孩的向日葵籽撒进土里。王奶奶的围巾织到了最后一段，红毛线在风里飘，像条游动的火苗；张大爷带着孩子们给种子浇水，说“这水得念叨着‘长呀长’，才长得快”；修车师傅蹲在旁边，用扳手给小树苗搭了个支架，“别让风刮倒了，跟人一样，得站稳喽”。
小画笔站在山坡上，看着人群里晃动的身影，突然打开画板。她没画撒籽的手，也没画浇水的桶，只画了满地的影子——王奶奶的影子是团暖烘烘的圆，张大爷的影子牵着串小脚印，化疗女孩的影子旁边，多了个举着画笔的小影子。
画的背面，她写：“光不是孤单单的亮，是你帮我，我扶你，凑成的一团火。”
清明过后，姜稚鱼的画展在自习室开展了。新画的《种光图》挂在最中间：后山的坡上冒出点点绿芽，人群的影子在土里扎根，像无数只手，托着要冒头的春天。画的角落，有个小小的邮筒，邮戳是“2024年春分”，里面塞着张纸条，是张大爷写的：“给明年的向日葵，盼你开花时，记得看看种你的人。”
画展那天，穿校服的男孩又来了。他抱着新画的相册，里面补了好多页：妈妈画的蓝布衫旁边，多了他画的晾衣绳，绳上挂着爸爸的工装、奶奶的围裙、自己的红领巾；妈妈画的菜市场晨雾里，多了卖菜阿姨递来的小葱，沾着露水，亮闪闪的。
“我懂了，”男孩指着画里的小葱，“光就是这样，你添一点，我加一笔，慢慢就满了。”
晚风穿过自习室时，带来了新抽条的槐花香。王奶奶把织好的围巾分给老人们，红的蓝的在巷子里飘，像流动的光；张大爷的邮戳本又多了个新邮戳，是社区孩子们寄给“明年的自己”的信，盖着“光长根的地方”；化疗女孩的向日葵苗钻出了土，她每天放学都去浇水，说“等开花了，送一朵给穿校服的男孩”。
二楼画室的天窗上，新糊了层窗纸，是小画笔用金粉涂的。阳光透进来时，在地板上撒满星星点点，像谁把日子里的光，都抖落在了这儿。姜稚鱼看着女儿趴在画架上，给《种光图》补画了只蝴蝶，翅膀上沾着向日葵的黄，正往人群里飞。
画的最后，小画笔添了行小字：“光会走，会变，但认真过日子的人，总能把它种回来。”
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新叶正冒出来，嫩得发亮，像刚蘸了春天的颜料，要往日子里，再抹一笔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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