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时，沈棠是被窗棂外的雀鸣惊醒的。她睁开眼，榻边的锦缎还留着昨夜被指尖抠出的褶皱，雪团蜷在脚边，尾巴尖轻轻扫着她的鞋面，可她心里那股闷意却半点没散，反倒像过了夜的茶，沉得发苦。
起身梳洗时，铜镜里的自己眼下泛着淡淡的青。丫鬟替她梳发，木梳齿划过发丝，她却盯着镜中发间的玉簪发愣—漆言带回来的，说玉质温凉，夏天戴着舒服。当时她还笑他小题大做，如今指尖碰着玉簪，倒觉得那点凉意顺着指尖往心口钻，冻得人发慌。
早饭摆上桌，是她往日爱吃的水晶包和杏仁酪，可她夹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却尝不出滋味。兄长说今日要陪她去逛集市，她本想推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总不能整日闷在屋里，可走在人来人往的街上，她才发现日子竟慢得可怕。
沿街的小贩吆喝着卖糖画，孩童追跑着笑闹，穿蓝布衫的书生捧着书卷匆匆而过，一切都和往常没两样，偏她觉得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很。路过一家卖匕首的铺子，她不由自主地停下脚，铺子里挂着的匕首样式繁杂，却没有一把像漆言送她的那柄——那柄鞘上的纹路，是他亲手一点点刻的，说这样握着才趁手。
暮色降临时，她才拖着脚步回府。昭月来看她，手里拿着新绣的帕子，说要给她解闷，可她听着昭月絮絮叨叨说些闺中趣事，只觉得耳边嗡嗡响，一句也没听进去。直到昭月提起“漆策今日又在朝堂上提了和沈家议亲的事”，她才猛地回神，指尖攥着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夜里躺在床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亮很亮，透过窗纱洒在榻上，像铺了层薄霜。她想起昨夜攥着匕首红了的眼，今日竟连落泪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时间过得又慢又沉，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熬。
她摸出枕下的匕首，指尖一遍遍划过熟悉的纹路，心里反复念着那句话：漆言，你到底什么时候才回来？这一天，竟比她等大哥从边关归来的几个月，还要长。
晚饭时，廊外的雪还在下，细碎的雪粒子打在窗纸上，簌簌地响。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旺，映得满桌饭菜都暖融融的，可沈棠握着筷子的手却没什么力气，目光落在碗里的莲子羹上，半天没动一勺。
沈母先开了口，夹了块冒着热气的酥酪糕放在她碗里，笑着打破沉默：“你看这雪，从午后下到现在都没停，明早定能积厚些，到时候让丫鬟扫出片空地，你不是最爱堆雪人么？”
沈棠扯了扯嘴角，没接话，只把糕拨到一边。沈国师放下手中的瓷杯，目光落在女儿发间的玉钗上——那还是年前漆言送来的。他轻咳一声，故意往轻松里说：“昨日吏部李大人还跟我念叨，说他家小儿子堆雪人把帽子埋雪堆里了，找了半个时辰才找着，冻得鼻尖通红。”
这话本是想逗沈棠笑，可她只“嗯”了一声，筷子在碗沿轻轻磕了下，声音里带着点没藏住的闷：“我没心思堆雪人。”
气氛瞬间静了下来，只有炭盆里偶尔爆出的火星声。沈母放下筷子，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软下来：“还在想太子府的事？”
沈棠垂着眼，指尖掐着帕子角，声音细却清晰：“娘，爹，你们明明知道，我不喜欢他。”
沈国师叹了口气，拿起酒壶给自己添了杯酒，却没喝：“爹知道你嫌漆策品性不好，当年国子监的事，还有你大哥守雁门关那回，爹都记着。可皇家的旨意，咱们……”
“我不管旨意！”沈棠猛地抬头，眼眶有点红，“他是什么人你们不清楚吗？他选我，不过是图沈家的兵权，图我能给他添助力，现在还要用‘合心意’来裹糖衣，我看着就恶心！”
沈母连忙递过帕子，轻声哄：“傻孩子，别这么激动，仔细呛着。娘知道你委屈，可咱们也得慢慢想办法，总不能硬碰硬。”她顿了顿，又试着转开话题，“你看你这几日都没好好吃饭，这莲子羹是厨房特意给你炖的，加了桂圆，暖身子，快喝两口。”
沈棠接过帕子擦了擦眼，却没动羹碗，只望着窗外的雪，声音低了下去：“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是漆言在就好了，他肯定会帮我想办法的。”
提到漆言，沈母和沈国师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廊外的雪还在下，把夜色衬得更静了，满桌的饭菜渐渐失了温度，就像沈棠此刻的心情，闷得发沉。沈母又夹了块排骨放在她碗里，声音轻轻的：“先吃饭，啊？不管什么事，吃饱了才有力气想。”
沈棠捏着筷子，看着碗里的排骨，终是没再反驳，只是那口饭含在嘴里，嚼了半天，也没尝出半点滋味。沈棠舀了勺莲子羹，温热的甜意滑过喉咙，却没暖到心里，她望着碗中晃动的桂圆，忽然抬头问：“哥呢？往日这个时候，他早该回府陪咱们吃饭了。”
沈母正给炭盆添新炭，闻言动作顿了顿，随即笑着说：“你哥午后去城郊的军营了，说雪下得大，怕营里的兵士们冻着，去看看炭火够不够，被褥暖不暖。”她怕沈棠又想起烦心事，特意补充道，“临走前还跟我念叨，说等明早雪停了，就去给你买城南那家的糖炒栗子——你前几日不还说想吃么？”
沈棠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心里泛起点涩意。兄长一向疼她，知道她不喜欢漆策，这些日子总想着帮她周旋，连带着军营的事都比往常更上心，大约是想多攒些底气，好替她挡一挡。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她追问，声音比刚才软了些。
沈国师放下酒杯，接口道：“军营离城远，雪天路滑，估计得后半夜才能回。你要是有话跟他说，等明日晨起再找他也不迟，他这几日都在府里，不会走远。”
沈棠“哦”了一声，低下头继续拨弄碗里的羹，心里却更乱了——兄长为她奔波，父母为她愁绪，只有她自己，像被困在原地，连句能解心宽的话都只能盼着远在西凉的漆言来说。廊外的雪还在簌簌落着，衬得屋里的寂静更重了些，她咬了咬唇，终究没再说话，只慢慢喝着那碗早已凉了大半的莲子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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