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风来”后院的小酒坊里,弥漫着浓郁的酒香和药草的清苦气息。于登登挽着袖子,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颊边,正专注地盯着炉火上咕嘟冒泡的小陶罐。罐子里,琥珀色的“故人归”酒液翻滚着,几片新加入的、形状奇特的墨绿色叶片在其中沉浮,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凉意。
这是她费尽心思,从二爹压箱底的古籍里翻找出来的方子——一种名为“离魂草”的罕见灵植。古籍上语焉不详,只记载其有“安神定魄,引魂归位”的微弱奇效,且对神魂受损者或有奇缘。这“离魂草”极其稀少,她几乎翻遍了青泉山深处的险峻之地才寻得几株。
“陆炎…不管你变成了什么‘萧烬’,不管你记不记得…”于登登喃喃自语,眼神执着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我就不信,这加了‘料’的‘故人归’,还撬不开你那冰封的壳!”
她小心翼翼地将熬煮好的药液滤出,融入新启封的一坛“故人归”中。墨绿色的汁液在琥珀酒液中晕开,形成一种奇异而深邃的暗金色泽,酒香中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清凉气息。
傍晚时分,于登登亲自端着托盘,上面放着那壶特制的“故人归”和一个白瓷酒杯,再次叩响了天字甲号房的门。
开门的依旧是阿昌。他警惕的目光扫过酒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这酒的颜色和气息,与上次不同!
“萧公子,”于登登笑容明媚,眼神却锐利如鹰隼,越过阿昌看向房内静坐的身影,“新得了一味古方,改良了‘故人归’,味道更醇厚绵长,特意送来请您品鉴,就当为昨日受惊压压惊。”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带着不容拒绝的热情。
萧烬(陆炎)抬眸。面具后的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酒壶上。那暗金色的液体,在灯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一股极其微弱、却直透灵魂的清凉气息,随着酒香丝丝缕缕地飘散开来。
就在那气息触及他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细小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灵魂深处!不是记忆,不是画面,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本源的悸动!仿佛沉睡的冰层之下,有什么东西被这奇异的酒香轻轻拨动了一下,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几近碎裂的轻响!
他抚在古籍上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心口那永恒的空洞,似乎因为这细微的悸动,产生了一丝微妙的…涟漪?
阿昌敏锐地察觉到了主人气息瞬间的凝滞,心中警铃大作,立刻上前一步:“多谢掌柜美意。只是我家主人……”
“放下。”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阿昌,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
阿昌愕然回头。只见萧烬已放下手中的书卷,目光沉沉地落在那壶暗金色的酒上。
于登登心中狂跳,面上却维持着镇定,将托盘放在桌上,亲自执壶,为那白瓷杯斟满了酒。暗金色的液体在杯中荡漾,散发出愈发浓郁的清凉香气,混合着花果的醇香,形成一种奇异的诱惑。
“萧公子,请。”于登登将酒杯轻轻推到他面前,目光灼灼,带着孤注一掷的期待。
萧烬缓缓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了那温润的瓷杯。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犹豫。杯沿靠近唇边,那直透灵魂的清凉气息更加清晰。灵魂深处那微弱的悸动,瞬间变得强烈起来!仿佛有什么被遗忘在无尽黑暗中的东西,正被这气息吸引,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
头痛!尖锐的、如同针扎般的刺痛毫无征兆地袭来!不是来自肉体,而是源自灵魂深处!仿佛有什么禁锢被强行撼动!
他端着酒杯的手猛地一颤!几滴暗金色的酒液溅落在他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冰凉。
“主人!”阿昌惊呼,几乎要上前夺杯。
萧烬却猛地抬手制止了他!面具后的额角,似乎有青筋在隐现。他强忍着那灵魂撕裂般的剧痛,目光死死地盯着杯中摇曳的酒液,仿佛那里面藏着打开他过去迷宫的钥匙。
于登登屏住了呼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感觉到了!他真的感觉到了!那离魂草的药力,在起作用!
时间仿佛凝固。萧烬维持着举杯欲饮的姿势,一动不动。面具遮挡了他的表情,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在烛光下翻涌着剧烈的风暴——痛苦、迷茫、挣扎,还有一丝被强行唤醒的、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渴望。
最终,那剧痛似乎超出了忍耐的极限。他猛地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酒液剧烈晃荡,几乎泼洒出来。
“酒…很好。”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低沉沙哑,带着极力压抑的喘息和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但…太烈了。”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形的鏖战,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剧烈的失望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于登登眼中的火焰浇熄了大半。还是…不行吗?离魂草也不行?她看着他那疲惫的姿态,看着他手背上被酒液溅湿的痕迹,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心痛攫住了她。
“是…是登登考虑不周了。”她艰难地吐出这句话,端起托盘,脚步有些虚浮地转身离开。背影带着浓重的失落和挫败。
房门关上。萧烬依旧闭着眼靠在椅背,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灵魂深处的剧痛缓缓平息,但那被强行撩拨起的悸动和随之而来的巨大空洞感,却久久不散。
他抬起手,看着手背上那几点暗金色的酒渍。那清凉的气息似乎还残留其上,像幽灵的手指,轻轻触碰着他遗忘的深渊。
“烈…”他低声重复着自己刚才的评价,面具后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烈的不是酒,是那酒里蕴藏的、足以撼动他灵魂枷锁的力量。
于登登…你究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