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南师大附中校长陈砚修发现,每年高考后都有高分考生落榜痛哭。
他调研发现,顺序志愿下官宦子弟靠内部消息精准填报,挤占名校名额。
陈砚修向人大政协提案推行平行志愿,却遭权贵势力疯狂阻挠。
教育厅副厅长私下威胁:“动了蛋糕,你位置不保。”
他联络省考试院院长周正明,两人在旧书摊偶遇,深夜长谈教育理想。
方案研讨会上,周正明力排众议:“教育公平不容特权践踏!”
他们收集的落榜生案例震撼了省领导,平行志愿终获批准。
改革首年,附中喜报贴满校园,陈砚修在阳光下抚过录取名单。
角落里,那位曾落榜的复读生名字,赫然在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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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倾盆而下,密集地砸在华南师大附中行政楼宽大的玻璃窗上,蜿蜒的水痕扭曲了窗外被雨水洗得格外苍翠的榕树。走廊空旷寂静,只有陈砚修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回荡。他停在尽头的光荣榜前,巨大的玻璃橱窗内,红底金字的录取名单灼人眼目。那些名字,陈砚修大都熟悉,他们是学校精心培育的骄子。然而,目光扫过几个被顶尖学府录取的名字时,他的眉心却拧紧了——那几位的分数,他记得清楚,远够不上那几所名校的寻常门槛。
就在这无声的审视中,一声压抑的呜咽穿透雨幕的喧嚣,飘了进来。
陈砚修循声望向窗外。楼下自行车棚昏暗的角落,一个穿着附中旧校服的男生蜷缩在水泥地上,头深深埋在膝盖里,肩膀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只被暴雨淋透、濒临窒息的小兽。他认得那身量,是高三(七)班的赵小伟,一个从山区考来的尖子生,沉默得像块石头,成绩却硬得像石头里的金刚钻。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仿佛无形的手攥紧了陈砚修的心脏。他见过太多这样的眼泪,每年放榜季,总在校园的某个角落悄然流淌。高分,甚至超高分,却像投入深海的石子,连一点像样的回响都没有,就被冰冷的“顺序志愿”规则无情吞没。
他猛地推开旁边档案室的门。室内弥漫着纸张和尘埃混合的陈旧气息。陈砚修快步走向一排标着“历年录取分析”的厚重卷宗架,几乎有些粗暴地抽出过去三年的录取数据汇总册。沉重的册子落在积灰的桌面上,“嘭”的一声闷响。
他一页一页地翻,指尖划过那些冰冷的数字和名字。高分滑档的案例触目惊心,像一道道无声的鞭痕。一个叫李思远的男生,去年理科全省前三百,心仪的名校A志愿落空,后续志愿也因名额被占而接连踏空,最终只去了所二本院校。另一个女生王璐,文科尖子,遭遇几乎一模一样。而与之形成刺眼反差的,是某些分数平平甚至刚过线的名字,却稳稳地贴在顶尖学府的录取名单里。陈砚修的目光死死锁住其中一个名字——刘洋。这名字背后,是省教育厅那位位高权重的副厅长刘振邦的独子。
一个清晰的、令人齿冷的脉络在陈砚修脑中浮现。顺序志愿,填报如同一次惊险的独木桥行走。那些手握内部消息、洞悉各校实际录取分数线和生源缺口的人,他们的子弟便能精确地、像安装了导航般避开风险,稳稳踏上名校的甲板。而那些没有“天线”、仅凭一腔热血和模糊预估填报的寒门学子,则被无情地挤落桥下,坠入深渊。规则看似公平的壳下,包裹着精准定向输送特权的内核。
窗外,赵小伟的哭声渐渐微弱下去,只剩下雨点单调的击打声。陈砚修站在档案室昏黄的灯光下,指关节因为用力按压桌面而泛白。一种混合着愤怒和无力的灼热感,在他胸中奔涌冲撞,几乎要撑破那件洗得发白的灰色衬衫。他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重的纸霉味呛入肺腑。不行,绝不能就这样算了。他抓起桌上那本沉甸甸的数据册,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转身大步走向门口。
接下来的日子,陈砚修变成了一个沉默的掘金者。他的办公室深夜灯火长明,堆满了各渠道收集来的数据表格、政策文件、新闻报道。他拜访了那些高分落榜的孩子和家长,倾听那些带着血泪的控诉和无奈;他请教高校招生办的旧识,小心翼翼地探询录取规则背后的暗流;他甚至托关系,辗转接触到几位已经退休的教育系统老干部,从他们闪烁其词和意味深长的叹息中,印证着那个残酷的潜规则。每一次谈话结束,笔记本上就多几页密密麻麻的字迹,也仿佛在他心头多压上一块巨石。
证据链在陈砚修的案头日益清晰、沉重。他伏案疾书,字字斟酌,力透纸背。一份沉甸甸的《关于我省高考录取制度改革的调研报告及平行志愿实施方案初步构想》终于成型。报告的核心,是血淋淋的数据对比和一个个有名有姓的落榜生案例,矛头直指现行顺序志愿制度对信息弱势群体的系统性不公。他亲自将报告装订好,附上措辞恳切、态度坚决的提案信函,分别送往省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和省政协教育界别小组。
提案送出的那一刻,陈砚修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楼下操场跑道上晨练的学生。阳光初绽,年轻的身影充满活力。他感到一丝久违的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天真地以为,这基于事实和良知的呐喊,至少能激起一些讨论的涟漪。
然而,他低估了那潭水的深度和底下盘根错节的藤蔓。
几天后,一个陌生的号码打到陈砚修办公室座机。电话那头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慵懒和不容置疑的冷硬:“陈校长,忙得很啊?听说最近在研究高考录取?想法很新潮嘛。”
陈砚修心头一凛,客气回应:“您好,请问哪位?关于高考录取,确实有些想法,希望能做些有益改进。”
对方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改进?陈校长,步子太大,容易扯着裆。有些‘改进’,动了不该动的蛋糕,是要噎死人的。您这附中校长的位子,坐得还舒坦吗?别到时候,想安心教书育人,都没地方落脚喽。”语毕,不等陈砚修反应,“咔哒”一声,电话被利落地挂断。忙音嘟嘟地响着,像丧钟的余韵。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陈砚修握着听筒,指节发白。他认得出来,那声音属于省教育厅分管招生工作的副厅长,刘振邦。一个名字浮上心头——刘洋。这通电话,是警告,更是赤裸裸的威胁。
压力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先是几位颇有影响力的“学者专家”在本地主流媒体撰文,煞有介事地“探讨”高考平行志愿的所谓“重大风险”和“操作复杂性”,字里行间暗示改革可能导致混乱,损害本省考生利益。接着,几位平时关系尚可的附中董事和退休老领导,纷纷以“关心”的名义打来电话或登门拜访,语重心长地劝他“识时务”、“顾全大局”、“别做吃力不讨好的事”。甚至校园内部也开始出现微妙的议论,个别家世显赫的教职工,看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疏离和审视。
陈砚修坐在办公桌后,窗外明媚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替的条纹。桌上的电话安静了,那些“好心”的劝说也暂时退去。一种深重的孤独感攫住了他。他拉开抽屉,里面静静躺着一份材料,那是他收集到的关于刘洋等几名特殊考生录取路径的详细疑点梳理。抽屉深处,还有一个信封,地址是上级纪检部门。他拿起信封,很轻,又很重。指腹摩挲着粗糙的信封表面,他明白,一旦寄出,就是彻底撕破脸,再无转圜余地,结局难料。
就在他内心激烈交战,手指几乎要将信封捏破时,一个名字突然撞入脑海——周正明。省教育考试院院长。一个以专业、务实著称,却似乎总被刘振邦压着一头的技术型官员。关于周正明,陈砚修听过一些风评,此人低调,极少参与派系,但对招生制度的弊端似乎也并非毫无察觉。
一丝微弱的火苗在陈砚修心底燃起。或许……此人并非铁板一块?他需要盟友,一个在规则体系内拥有足够分量的盟友。他轻轻将那个未写完地址的信封放回抽屉深处,锁上。拿起电话,拨通了省考试院院长办公室的号码。他需要一个正式的工作汇报机会。
电话那头,周正明的秘书公事公办地回应:“陈校长,周院最近日程非常满,关于您提到的招生制度研讨,目前院里没有相关安排。您的报告我们已经收到,会按程序研究。”语调礼貌,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冷淡。陈砚修的心沉了沉。
周末清晨,城市尚未完全苏醒。陈砚修习惯性地来到城南那条狭窄的古旧书肆街散心,排解胸中郁结。空气里弥漫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和油墨香。他漫无目的地在一个个书摊前逡巡,指尖拂过那些发黄卷曲的书脊。在一个堆满旧教材和文史杂书的摊位前,他停住了脚步。一本封面磨损严重、书页泛黄的《陶行知教育文集》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俯身拿起,翻开扉页,一行清癯有力的钢笔字映入眼帘:“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与正明兄共勉师赠”。
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