势力像滚雪球般壮大。朱元璋以和州为基,一步步扩张,吞并巢湖水师,击退元军多次反扑,声威日隆。郭子兴死后,他逐步接管了其部分势力,虽名义上仍奉小明王韩林儿为主,但谁都明白,龙凤政权已渐成空壳。
直到那一天,朱元璋召集群臣,正式宣布,改称吴王,设百官,立规矩。
小小的府衙无法再容纳他的威仪。她站在搬迁一新的吴王府邸庭院中,看着身着王袍、接受众人叩拜的兄长,他脸上的神情威严而陌生。
他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身上,依旧带着温和,但那温和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帝王心术。 “妹子,”他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如今兄长得势,绝不会再让你受苦。”
她垂下眼睑,恭敬地行礼:“为王兄分忧,是妹子的本分。”
风吹过,庭树叶响。她知道,那个叫她“阿兄”的朱重八,正在一步步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吴王朱元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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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金陵王气
称王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朱元璋的目光投向了那座虎踞龙盘、王气氤氲的古城——集庆(南京)。
“金陵自古帝王州,”李善长捻须建言,“若能取得,以为根本,则霸业可成!” 徐达、常遇春等将领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攻打集庆的战事异常激烈。元军在此经营已久,城高池深。朱元璋亲临前线督战,麾下将士用命。期间,她依旧留在相对安全的后方,但心却时刻系于前线。她无法预知具体战事,只能在一些关键节点,凭借历史大势的模糊记忆,给出极其笼统的“提醒”,比如“东南方向似有转机”、“需防水路援军”等。
这些话传到朱元璋耳中,往往能与他从斥候那里得来的零星情报印证,从而调整部署。
血战经年,集庆城终被攻克!朱元璋改集庆为应天府,以此为根据地,势力急剧膨胀,成为了南方反元势力中举足轻重的一支。
迁入应天府的那天,气象万千。高大的城墙,繁华的街市,虽经战火,依旧难掩其帝都气象。她被接入一座宽敞华丽的府邸,奴仆成群,锦衣玉食,与当年破草棚、皇觉寺窝棚判若云泥。
朱元璋忙于征战、政务,来看她的次数少了,但赏赐却从未断过,且愈发丰厚。他已是雄踞一方的霸主,威权日重。
她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富贵安宁,却也无法完全安心。府邸虽大,却像一座精致的鸟笼。她能感受到周围侍从恭敬眼神下的审视和小心翼翼。关于她“能预知吉凶”、“深得吴王信重”的流言,不知何时已在应天城内悄悄传播。
她尝试着,想为这即将到来的新王朝做点什么,或者说,想避免一些历史上的悲剧。她曾借着朱元璋难得来看她、心情似乎不错时,委婉提及:“王兄,听闻浙东有位刘基刘伯温先生,才学广博,尤擅谋略,若能请来……” 朱元璋目光微动,未置可否。后来,刘伯温果然被征召至应天。
她又尝试着,在朱元璋因某些功臣骄纵而面露不悦时,轻声劝道:“王兄,诸位将军随您出生入死,性情耿直些也是常情,还需多加体恤……” 朱元璋看她一眼,淡淡一笑:“妹子心善,为兄知道了。”但那笑容并未到达眼底。
她的话,如同石子投入深潭,能激起一丝涟漪,却无法改变水流的方向。她悲哀地意识到,历史的惯性巨大无比,而朱元璋,早已不是那个需要她手把手教导如何应对欺辱的少年了。他有了自已的谋士集团,有了自已的判断和帝王心术。
他对她依旧客气,甚至宠爱,但那种距离感,却随着他地位的攀升而日益明显。他不再与她讨论具体政务,她的“直觉”和建议,他依然会听,却多了许多权衡和考量。
有时,她会从他那双日益深邃、不怒自威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极快闪过的、难以捕捉的情绪——那是疑虑,是对未知的忌惮,是对一个知晓太多“天机”之人的本能警惕。
应天的天空很广阔,王府的庭院很深邃。她站在雕梁画栋的廊下,望着北方——那里,元大都依旧矗立,但更多的烽烟正在四处燃起。她知道,朱元璋的下一个目标,将是更广阔的天地。
而他们兄妹之间,那曾于微末中用性命相互扶持的感情,也在这权力的巅峰之上,悄然发生着谁也无法预料的变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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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洪武立朝
北伐的战鼓擂响,应天府如同一张拉满的弓,蓄势待发。徐达、常遇春率领大军,如同出柙猛虎,一路北上,势如破竹。元军节节败退,统治中原近百年的王朝,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捷报如同雪片般飞回应天。每一次大胜的消息传来,应天城内便是万民空巷的欢呼。吴王府邸(此时已初具皇宫规制)内,气氛却日益庄重肃穆,一种新的秩序正在无声中建立。
她坐在愈发华丽的深院里,听着墙外传来的欢呼声,心情复杂难言。她知道,那个最终的时刻,就要来了。兄长即将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而他们之间,那最后一丝属于“朱重八”和“小妹”的温情,也即将被冰冷的君臣纲常彻底覆盖。
终于,洪武元年正月初四,南京紫金山南麓,天地坛。
仪式隆重至极,旌旗蔽日,礼乐喧天。朱元璋身着十二章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祭告天地,即皇帝位,定国号为“明”,建元洪武。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如同雷霆,滚过大地,宣告着一个新时代的来临。
她也站在命妇朝贺的队伍中,穿着繁复的公主礼服,跟着众人一起,向着那御座上模糊而威严的身影,深深地叩拜下去。额头触及冰冷的地砖那一刻,她清晰地知道,那个会省下口粮给她、会背着她逃难、会因为她一句话而豁出命去的阿兄,彻底消失了。
庆典持续了数日,应天城变成了欢乐的海洋。皇宫内大宴群臣,恩赏四方。
宴席之上,朱元璋——如今是洪武皇帝了——目光扫过群臣,最终落在了她的身上。他脸上带着帝王应有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永嘉公主上前听封。”司礼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
她缓步出列,再次敛衽行礼。
皇帝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威严,回荡在大殿之上:“朕冲年时,家道艰辛,唯妹永嘉,与朕相依为命,屡献嘉言,助朕于微末。兄妹情深,朕未尝一日敢忘。今特进封永嘉长公主,食邑万二千户,赐丹书铁券,享双亲王俸,见朕不拜……”
封赏之厚重,恩遇之隆宠,令满朝文武皆侧目惊叹,无不感念皇帝不忘旧情,仁德厚重。
她垂首谢恩,声音平静无波:“谢陛下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盛宴散去,富丽堂皇的宫殿在夜色中沉寂下来。她回到被赐予的、奢华远超王府的公主府邸,看着满室珍宝,却只觉得空旷冰冷。皇帝的赏赐随后又源源不断地送来,绫罗绸缎,古玩玉器,堆满了库房。
然而,随之而来的,还有明显增多的宫廷内侍和护卫。美其名曰“侍奉公主,保卫安全”,但那些恭敬而疏离的面孔,那双双时刻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眼睛,都在无声地告诉她:这是一座更华丽、也更坚固的牢笼。
皇帝偶尔会召她入宫叙话,问的多是些家常,语气依旧温和,但总是隔着一层无形的、无法逾越的屏障。他不再问她任何关于“未来”的看法,甚至在她偶尔想提及过去艰难岁月以唤起些许温情时,也会被他轻巧地用别的话题带过。
他开始热衷于为她挑选驸马,列举的都是朝中新贵勋臣,每一次都像是在不动声色地试探她的反应,又像是在为她,也为他自己,寻找一个最“合适”的安置方式。
她一一婉拒,理由是想多陪伴圣驾,以尽孝心。皇帝听了,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多言。
表面的荣宠之下,暗流汹涌。她知道,那柄名为“猜忌”的利剑,已经高悬于顶。她知晓太多秘密,参与太多过往,她本身,就是一个活着的、不该存在的“天机”。
洪武皇帝的天下,不需要一个能“预知未来”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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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皇陵遗计
宫里的气氛越来越微妙。关于永嘉长公主“恃宠而骄”、“行为莫测”的流言,不知从哪个角落悄然滋生,虽未掀起大风浪,却像潮湿角落里蔓延的苔藓,无声无息。
皇帝来公主府的次数愈发稀少,即便来了,也多是坐片刻便走,言语间的试探却一次比一次明显。
“妹子近来可还做些‘梦’?”他会状似无意地问起,目光却锐利如刀,刮过她的脸。 “听闻妹子府上常有方外之人出入?可是在探讨玄理?”他轻描淡写,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力。
她每次都小心应对,声称自已早已不再有梦,所见之人不过是讨论佛法道经,为陛下和大明祈福。皇帝听着,脸上挂着笑,眼神却愈发深沉难测。
她心知肚明,这一天,终于要来了。
果然,在一个秋意萧瑟的午后,皇帝的銮驾突然驾临公主府。没有提前通报,带着大批的内侍和锦衣卫。
朱元璋身着常服,面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他屏退左右,独自坐在厅堂上首。
她依礼参拜,心中已如明镜。
“妹子,”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垂首:“蒙皇兄恩宠,臣妹并无辛苦。”
朱元璋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紫檀木的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她的心上。
“朕近日,总梦到爹娘。”他忽然说起往事,语气低沉,“想起当年在孤庄村,爹娘去时,你我二人,无依无靠,甚是凄凉。”
她心中一动,鼻尖微酸,却不敢接话。
“如今,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再无人能欺辱我朱家儿女。”他话锋一转,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朕总想着,要让你享尽世间荣华,才不负当年爹娘所托,不负你我兄妹患难之情。”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缓慢,也更加沉重:“可是,妹子啊……”
这一声“妹子”,叫得她心头猛地一颤。
“你可知,你这能‘预知未来’的本事,”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于你,是福;于大明国运,却是莫测之祸。”
来了。她闭了闭眼。
“天机莫测,鬼神难容。”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斩断了最后一丝温情,“你泄露天机太多,干碍国运,朝中非议日增。朕,虽为天子,亦不得不为江山社稷考量。”
他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语气又放缓了些,却更令人心寒:“朕不忍苛责于你。皇陵之侧,朕已命人修建静苑一所,清净幽雅,最宜休养。你便去那里,静心颐养天年吧。一应供给,仍按长公主制,绝不短少。如此,既可全你我兄妹之情,亦可安朝野之心。”
静养?皇陵之侧?那与幽禁何异!从此青灯古佛,隔绝人世,直至老死!
尽管早有预料,亲耳听到这最终判决,她还是感到一阵刺骨的冰冷从脚底窜上头顶。
殿外,隐约传来甲胄摩擦的轻微声响,那是随驾而来的禁军,已将公主府团团围住。
朱元璋说完,便不再看她,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口气,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政务。
荣宠恩赏,兄妹情深,终究抵不过帝王心术,抵不过他对朱明江山万世一系的绝对掌控欲。她这个知晓太多、能力诡异的妹妹,成了第一个需要被“妥善”安置起来的隐患。
公主府内,暖香依旧,却已冷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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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日月新天
殿内檀香的青烟细细袅袅,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甲胄摩擦的微弱声响如同毒蛇游走,已将这华丽的府邸无声缠绕。
她看着御座上那熟悉又陌生的帝王,他垂眸吹着茶沫,姿态闲适,仿佛刚才出口的不是将她终生囚禁的敕令,而只是一句家常闲话。
多年的小心翼翼,多年的殚精竭虑,那于微末中相互扶持的血泪,那十年间无数次的“直觉”点拨,换来的,终究是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心口的冰冷迅速蔓延,冻结了最后一丝幻想,却奇异地催生出一股近乎疯狂的平静。
她没有如朱元璋预想的那般哭泣哀求,也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一声极轻、极低的笑声从她唇边逸出。
起初是低笑,继而越来越大,越来越响,最终变成了近乎癫狂的纵声大笑!笑声在空旷华丽的殿宇中回荡,尖锐又悲凉,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绝望。
朱元璋端着茶盏的手顿住了,他猛地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射向她,眉头紧锁,带着惊疑和被打断威严的不悦:“你笑什么?!”
她止住笑,抬手,用华美公主袍袖的袖角,轻轻拭去笑出的眼泪,动作甚至称得上优雅。但再抬眼时,那双眸子里已无半分温度,只剩下冰封的恨意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快意。
“我笑什么?”她声音清晰,再无往日在他面前的恭顺柔婉,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我笑皇兄你……动作太慢了!”
朱元璋眼神一厉:“放肆!”
“放肆?”她向前踏了一步,竟逼得那九五之尊下意识地微微后仰了一瞬,“我若真放肆,就不会等到今日!我早就知道你会这样!从你登基那天起,不,从你称王那天起,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古来如此,你朱元璋又岂能免俗?!”
她直呼其名,声如裂帛。
朱元璋脸色瞬间铁青,眼中杀机毕露:“你——”
“所以我昨天,”她毫不客气地打断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报复性的狠绝,“我已经把我知道的所有‘天机’……所有关于大明国运,关于你的儿子们,关于谁长命百岁谁不得好死,关于谁有能力有野心……统统都告诉了一个人!”
朱元璋猛地站起身,茶盏“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粉碎!他死死盯住她,胸膛剧烈起伏,一股前所未有的、失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自以为了解这个妹妹,掌控着一切,却万万没想到她竟敢如此!竟在绝境中,反手掷出了最致命的一击!
“你告诉了谁?!”他的声音因暴怒和惊惧而嘶哑变形,一步跨下御座,逼近她,帝王威压如山般压下,试图让她恐惧屈服。
她却仰着脸,毫不退缩,甚至勾起一抹快意的、残忍的笑:“你最讨厌的那个儿子——你的四子,燕王朱棣!”
“朱棣”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朱元璋耳边!
那个性格酷似自己、英武果决却也因此让他隐隐感到不安的四子!那个他为了嫡长子朱标一系江山稳固而一直刻意压制疏远的儿子!
所有天机……国运……野心……
一瞬间,朱元璋眼前仿佛看到了皇权更迭的血雨腥风,看到了他精心规划的继承秩序被彻底颠覆,看到了他朱明江山可能因这一句话而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你这个妖孽!毒妇!”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让朱元璋失去了所有镇定,他猛地抬手,似乎想当场将她扼杀!
殿外禁军听到动静,一阵骚动,刀剑出鞘半寸,寒光凛冽。
她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扬起的手,嗤笑一声:“杀了我?杀了我,燕王殿下便将是这世上唯一知晓‘全部’未来的人。皇兄,你猜,他会怎么做?”
朱元璋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着,杀意和巨大的忌惮在他眼中疯狂交织。他不能杀她!至少现在不能!杀了她,就等于彻底坐实了朱棣掌握了那些可怕的“天机”,后患无穷!
投鼠忌器!他一生杀伐果断,从未如此刻般被动!
看着他这副模样,她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快感。她利用了他对江山永固的极端执着,利用了他对身后事的巨大恐惧,成功地给自己,或许也给那个未来的永乐帝,套上了一层无形的保命符。
“皇陵静养?”她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衣襟,恢复了那种冰冷的平静,“好,我去。我会好好活着,看着……看着这大明江山,究竟会走向何方。”
她说完,不再看那脸色铁青、浑身颤抖的帝王,转身,一步一步,向着殿外那被禁军把守的、象征着囚禁的未来走去。
背影挺直,决绝,如同赴死。
殿内,只留下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孤立在一片狼藉的碎瓷和令人窒息的后怕与狂怒之中。他精心算计的一切,似乎在这一刻,脱离了掌控。
而历史的车轮,是否会因这穿越者最后的、狠戾的诅咒,驶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日月之下,似有惊雷隐于九天,新一轮的风雨,已在酝酿。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