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境的风沙，总能把最细的情意磨成坚韧的绳。
秦晚的竹药碾成了粮仓里最称手的物件。这是石烽用城外枯死的铁心竹做的，竹身被打磨得光滑趁手，比青石碾盘轻便，又比陶碾坚固。每日天不亮，她就坐在粮仓角落的矮凳上，用这竹碾研磨药材。苦艾、防风、止血草……在竹槽里被碾成细碎的粉末，混着清晨的微光，散出清苦的香气。
“这竹碾磨药，果然比石碾细。”秦晚转动碾柄，看着竹槽里均匀的药末，对刚走进来的石烽说。他肩上扛着两捆干柴，军甲上还沾着城外的沙砾，显然是刚巡逻回来。
石烽将柴靠在墙角，声音带着风沙磨过的粗粝：“铁心竹质地硬，磨药不易起渣。”他目光扫过秦晚面前的药摊——十几片止血草平摊在一块平整的石板上，叶片上的沙粒被细心拂去，“昨天见你碾药时总挑沙子，便想着找块干净石板给你用。”
秦晚这才注意到，自己身前的石板是新换的，边缘被打磨得光滑，显然是特意挑选的。她心里一暖，继续碾药：“多谢，这样磨出来的药，杂质少了许多。”
石烽没再多说，转身去收拾伤兵营的柴火。他话不多，却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她的需要。前几日秦晚给烧伤的士兵换药，抱怨“药膏盛在破碗里容易沾灰”，次日就见她的药箱旁多了几个粗陶小碗，碗口被仔细打磨过，边缘光滑不硌手。
他做这些时从不说破，只在她发现时，淡淡一句“顺手做的”。就像此刻，秦晚正踮脚够药架顶层的“清魔散”，石烽已无声地走过来，抬手便取下药罐，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谢谢。”
“嗯。”
风从粮仓的破窗灌进来，卷起地上的草屑。秦晚的发丝被风吹乱，贴在脸颊上，带着药草的凉意。石烽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沾着药粉的指尖上，忽然往旁边挪了半步——他身形高大，恰好挡住穿堂的风，给她留出一小片无风的角落。
这样的默契，在西境的日子里悄悄滋长。
到石磊能下床走动那天，秦晚已守了他整整三夜，熬得眼圈发黑。石烽来送伤兵营用的草药时，见她趴在床边打盹，身上只穿着单薄的灰布衫，便解下自己肩上的兽皮披风，轻轻盖在她身上。那是张磨得发亮的狼皮，边缘有些破损，却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硝烟味。
秦晚醒来时，兽皮披风已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旁边的石块上，上面搁着一块烤得焦黄的麦饼。疤脸医师在一旁用仅剩的左手捶着腰，打趣道：“石小子刚才在这儿站了半刻，见你没醒，愣是没敢动，怕吵醒你。”
秦晚拿起麦饼，咬下去时尝到一丝微甜——饼里掺了碎糖，是西境难得的稀罕物。她知道，这定是石烽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下来的。
断云关的战事时断时续，小规模的偷袭成了家常便饭。一次，魔族的“蚀骨烟”趁着夜色飘进伤兵营，那烟无色无味，却能悄无声息地腐蚀仙力。几个重伤员已经开始咳嗽，脸色发青，秦晚立刻指挥能行动的士兵用湿布捂口鼻，自己则转身冲向最里面的隔间——那里躺着三个刚做完截肢手术的士兵，根本动不了。
浓烟越来越浓，秦晚的仙力在烟中飞速流失，头晕得厉害。她刚把最后一个士兵扶上担架，身后突然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石烽的怒吼：“秦晚！你不要命了？！”
他撞开房门，身上的军甲还带着外面的寒气，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拽出了隔间。“咳咳……他们不能动……”秦晚挣扎着，想回去拿药箱。
“我让战友去拿了！”石烽吼道，眼眶通红，伸手擦掉她脸上的灰，指尖带着战场的灼温，“你要是倒下了，谁来救他们？！”
秦晚被他吼得一愣，看着他紧攥着自己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失态，像头被激怒的兽，却在触到她皮肤时，又硬生生收了力道，怕捏疼了她。
“对不起。”她低下头，声音发闷，“我没想那么多。”
石烽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往通风的地方走。风沙从门缝里钻进来，落在他的肩头，像一层薄薄的霜。秦晚忽然发现，他的左臂甲片上有一道新的划痕，渗出血迹——定是刚才冲进来时，被掉落的横梁划伤的。
“你的胳膊……”
“没事。”石烽松开她的手，转身想走，却被秦晚拉住。
“别动。”她从药箱里拿出止血粉和绷带，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给他包扎。他的肩很宽，军甲下的肌肉紧绷着，显然在忍着疼。秦晚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他微微一颤，却没躲开。
“忍冬花开了。”石烽忽然说，目光望向城外的戈壁，“在石缝里，开得很小，是鹅黄色的。”
秦晚抬头，撞进他的眼眸。那里没有了刚才的怒意，只有一片沉静的温柔。“你看到了？”
“嗯，巡逻时看到的。”他看着她，“像你爹娘信里说的，烧不死，冻不坏。”
秦晚的心跳漏了一拍，低下头继续缠绷带，声音轻得像风：“等战事停了，我们去采一朵吧。”
“好。”
风还在吹，伤兵营的咳嗽声渐渐平息。秦晚绑好最后一个结，石烽已经扛起墙角的草药，准备送去晾晒。他的步伐比来时慢了些，却依旧沉稳。秦晚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泛起了浅浅的笑意。
竹碾还在角落转着，苦艾的清香混着硝烟的味道，在粮仓里弥漫。秦晚知道，有些东西，已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里，悄悄扎了根。就像石缝里的忍冬，不需要刻意浇灌，也能在风沙里，开出属于他们的，无声的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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