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即白将杯沿轻轻抵在牧瑾文握紧的拳上，一个微小而坚定的力道。“水，”他说，声音有些哑，却努力维持平稳，“你得喝。嘴唇都裂了。”

牧瑾文顺从地接过，温水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些许活着的实感。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进食饮水，身体像一截被抽空的枯木，全凭意志强撑。他侧过头，看到司徒即白眼角未擦净的一点湿痕，心里那根紧绷的弦被轻轻拨动，不是断裂，而是泛起一阵酸楚的共鸣。

宋从夜依旧望着前方，目光仿佛穿透了ICU的玻璃，落在更远、更旧的日子里。“那时候我觉得，哭是没用的，说话是没用的，连呼吸都多余。”他顿了顿，“后来才明白，那些‘没用’的东西，恰恰是把你留在这个世界上的锚。眼泪流出来，痛才有个出口；有人陪着沉默，孤单才没那么锋利。”

他的话像一块粗糙却温和的磨石，轻轻打磨着牧瑾文心头最尖锐的绝望。牧瑾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言语都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颤抖的叹息。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诗集封皮上，聂鲁达的情诗此刻遥远如另一个星球的语言，但他没有推开它。这是楚泽钦留下的，是另一个关心着他的人的痕迹。

时间以监护仪单调的节奏继续丈量着生死之间的距离。护士进出时门的开合带来短暂的光影流动和细微的声响，每一次都让牧瑾文倏然抬头，眼神里混杂着希冀与恐惧。母亲的情况没有恶化，但也没有传来任何值得松一口气的好消息。他就在这悬而未决的煎熬中，被两位朋友无声地围护着。

后半夜，走廊尽头的窗户透出城市沉睡的、稀薄的暗蓝色。司徒即白悄悄起身，过了一会儿回来，手里多了两条医院提供的薄毯。他一条递给宋从夜，一条轻轻披在牧瑾文肩上。毯子粗糙单薄，却带着一点刚从储物柜里取出的、干燥的暖意。

“司徒，”牧瑾文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谢谢。还有从夜……谢谢你们。”

宋从夜摆摆手，裹紧了毯子，把自己缩进塑料椅里。“少来这套。等你妈好了，请我们吃顿好的，司徒即白点名要的那家死贵的私房菜，你别想赖。”

一句带着疲惫玩笑意味的话，却让沉重的空气稍稍流动起来。它指向了一个“之后”，一个需要兑现的承诺，一个被假设存在的、母亲康复的未来。这假设如此脆弱，却像一根细细的蛛丝，在悬崖边提供了某种渺茫的攀附可能。

牧瑾文极轻微地点了点头，唇角牵动了一下，算不上笑容，却是一个回应。他将薄毯往上拉了拉，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毫厘。自责的藤蔓仍在，恐惧的潮汐也未退却，但僵硬冰冷的躯壳里，似乎被那点热水、那条薄毯、还有身边两道平稳的呼吸，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对抗虚无的温度。

天快亮的时候，楚泽钦匆匆赶来，眼底带着青黑，显然也是一夜未眠。他手里提着热气腾腾的豆浆和包子，看到牧瑾文身边一左一右两个靠着打盹的身影，脚步顿了一下，眼神柔和下来。他没有多问，只是将早餐轻轻放在牧瑾文旁边，然后安静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目光投向监护室的门，如同一个沉默的哨兵。

第一缕晨光终于费力地挤进走廊，稀释了夜晚黏稠的黑暗。灯光显得不再那么惨白。护士进行又一次交接，小声交谈着。世界似乎从那种极致的、浓缩的静默中稍稍松脱，恢复了日常的、带着倦意的脉搏。

母亲还没有醒来。

但牧瑾文慢慢直起身体，将已经凉透的水杯放在一旁。他再次看向玻璃窗内，目光依旧沉重，却少了些昨晚那种几乎要碎裂的茫然。他仍然在恐惧的海洋中央，脚下没有陆地，但左右有了并行的船只，前方有了微茫的灯塔。他知道自己必须保持清醒，必须坚守，为了那尚未脱离险境的生命，也为了这些在破晓时分依然陪伴着他的人。

他伸出手，不是去拿早餐，而是轻轻翻开了膝头那本聂鲁达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