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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橘子糖

小秋倒霉

雨彻底停的时候,天边漫出些橘红色的光,把院子里的积水染得透亮。水面上浮着几片梧桐叶,被风推得晃晃悠悠,像谁遗落的小船。妈妈推门进来时,我正对着窗玻璃上的水痕发呆,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糖纸,那层薄薄的玻璃纸已经被揉得发皱,边角卷成小小的波浪。

“明天跟我们回城吧。”她声音很轻,像怕碰碎了空气里的尘埃,“转学手续我问过了,能插进城郊的小学,离住处不算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

我猛地回头,看见爸爸站在她身后,手里拎着那个磨破角的帆布包——那是他跑长途货运时用了五年的包,边角的帆布已经磨成了絮状,里面鼓鼓囊囊塞着我的课本,还有那本被我翻得卷了页的《安徒生童话》。舅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门口,抱着胳膊倚着门框,鬓角的碎发沾着雨珠,亮闪闪的像缀了串碎钻:“城里花销大,柴米油盐哪样不要钱?她在这儿我还能照看着,早晚两顿饭热乎的,总比你们忙得顾不上强。”

“不麻烦您了。”爸爸的声音有些发紧,喉结上下滚了滚,“这几年……实在辛苦您了。”

舅妈嗤笑一声,鼻腔里喷出的气带着点不屑,转身往厨房走,路过弟弟身边时,却突然顿住脚,伸手把他领口沾着的湿泥巴擦掉了,指尖划过他冻得发红的下巴,动作里藏着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软。

收拾行李时,外婆蹲在床底下翻找,老旧的木床板发出“吱呀”的呻吟。她从积着灰的角落拖出个红漆木匣子,锁扣上的铜绿已经爬满了花纹。打开时,一股混合着樟脑和旧时光的味道漫出来,里面全是我小时候的东西:掉了轱辘的塑料小汽车,那是爸爸第一次进城打工带回来的;褪色的红头绳,是三岁那年外婆给我扎羊角辫用的;还有半包没吃完的橘子糖,玻璃纸被潮气浸得有些发黏,却依旧能看出鲜亮的橘色。“都带上吧。”她把匣子塞进我怀里,沉甸甸的压着胸口,指尖的裂口蹭过我的手背,像冬天里冻裂的树枝划过皮肤,有点疼,又有点暖。

车子驶出村口时,我扒着后窗回头,看见外婆站在老槐树下,佝偻的背像株被风吹弯的芦苇,手里还攥着块没来得及递给我的米糕,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舅妈牵着弟弟的手站在院门口,弟弟举着颗糖冲我挥手,糖纸在风里忽闪忽闪,阳光透过玻璃纸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只停不住的蝴蝶,要跟着车子飞过来。

城里的雨总带着股尘土味,混着汽车尾气和街边小吃的油烟,不像乡下的雨,落下来能把树叶洗得发亮,连空气里都飘着青草和泥土的腥甜。有次放学路上遇到暴雨,豆大的雨点砸得人睁不开眼,我站在公交站台的屋檐下,看着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把穿得单薄的小女孩拉到伞下,从怀里摸出颗水果糖塞进她手里。那瞬间,突然想起外婆总在我兜里塞橘子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玻璃纸渗过来,暖得能焐热整个冬天。那天晚上,我翻出那个木匣子,剥开颗橘子糖放进嘴里,甜味漫上来时,眼眶突然就热了,顺着脸颊滑进嘴角的泪,竟也带着点橘子味的甜。

后来每年寒假回去,舅妈总会在饭桌上摆个青花小碟,里面码着橘子糖,颗颗都裹得周周正正,像列队的小士兵。她还是爱念叨,看见我穿得少就瞪眼睛:“城里暖气再足,出门也得套件外套,冻出病来给谁添麻烦?”听见弟弟报成绩就敲筷子:“又考这点分,对得起你姐给你带的辅导书?”可骂完总会往我碗里夹块排骨,那块排骨总带着脆骨,是她知道我爱吃的部位。外婆的记性越来越差,常对着院子里的鸡叫我的名字,却总记得我爱吃橘子味,赶集时看见糖摊就挪不动脚,玻璃纸在抽屉里堆得像叠小太阳,一拉开就晃得人睁不开眼。

去年夏天外婆走的时候,也是个雨天。舅妈红着眼睛给我收拾遗物,从外婆枕套里摸出个蓝布包,针脚歪歪扭扭的,里面全是我小时候攒的糖纸,每张都被压得平平整整,边角都磨圆了。“她说你总惦记着这些。”她声音哽咽着,把布包塞给我时,我看见她手腕上还戴着我前年送她的塑料镯子——那是我用第一笔奖学金买的,粉紫色的,上面镶着假水钻,她却戴了整整两年,连洗澡都没摘过。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像春蚕在啃桑叶。我从抽屉里摸出颗橘子糖,剥开玻璃纸放进嘴里。甜味漫过舌尖时,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熟悉的声音,是邻居家的张阿姨在骂孩子:“让你带伞偏不带,淋成落汤鸡舒服了?”语气凶巴巴的像裹着冰碴,却在转身时把自己的厚外套脱下来,严严实实裹在了孩子身上,连帽子都给拉得遮住了耳朵。

原来那些藏在时光里的滋味,从来都不是说不清楚的。就像雨停后总会出太阳,哪怕被乌云遮得再久;就像再硬的脾气里,也藏着点说不出口的温柔,像橘子糖的甜,总要含在嘴里慢慢化,才能尝出最真切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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