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程薇的指尖在会议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指甲上酒红色的甲油在办公室LED灯下泛着冷光。投影仪上正在播放竞争对手的最新运动鞋广告，画面里青春洋溢的年轻人奔跑在都市夜色中，每一个镜头都精准踩在目标受众的审美点上。

"客户要求下周一必须看到初版方案。"程薇关掉投影，扫视着创意部众人，"这次‘极限时刻’系列是国际线产品，预算八位数起跳。"

团队成员们交换着眼神，空气里飘着咖啡和焦虑混合的味道。程薇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又是一个需要通宵的周末。

"林总监有什么建议？"她故意将目光转向坐在角落的林世杰。这位空降的副总三个月来每次会议都像只等待时机的秃鹫。

林世杰慢条斯理地推了推金丝眼镜："听说张翰工作室刚接了竞品的活？"他故意拖长的尾音像把蘸了毒的匕首，"真可惜，不然以你们过去的关系..."

会议室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程薇感觉有根血管在太阳穴突突跳动，指甲不自觉地掐进掌心。她正要反击，助理小林突然闯了进来。

"程总监！陈摄影师急性阑尾炎住院了，刚接到医院通知！"

程薇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刮出刺耳的声响。陈明是业内拍运动题材的顶尖高手，这次方案全指望他的镜头语言。

"联系备用名单上的人，立刻！马上！"她声音里罕见的慌乱让团队成员都愣住了。

三小时后，程薇瘫在办公室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七个备用摄影师四个没档期，两个报价翻倍，最后一个看了企划直接说"拍不出这种效果"。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微信推送。她烦躁地点开，暴雨那晚加的外卖小哥朋友圈更新了九宫格照片。程薇本想划走，却被首图牢牢抓住视线——雨中的城市天际线，闪电劈开云层的瞬间，玻璃幕墙上映出飞鸟掠过的轨迹，构图大胆得近乎嚣张。

她触电般坐直身体，手指飞快滑动。流浪猫琥珀色瞳孔的特写、地铁通道里光影交错的人流、篮球少年腾空时汗珠飞散的慢镜头...每张都带着野生的冲击力，完全不像出自外卖员之手。

程薇突然注意到最后那张照片角落的水印：Z.Y. Photography。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她脑中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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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野接到电话时正在天台调试新淘来的二手镜头。听到"广告拍摄"四个字，他差点失手摔了宝贝。

"您确定没打错电话？"他把手机夹在耳边，手忙脚乱地拧紧镜头盖，"我是送过您公司外卖，但..."

"明天上午九点，带着你的作品集和设备来星辉创意。"电话那头的声音不容置疑，"地址发你微信了。"

挂断电话，周野在原地转了三圈才消化完这个信息。他冲进卧室翻箱倒柜，找出尘封已久的专业相机包。手指碰到拉链时突然顿住——等等，她是怎么...

打开朋友圈才恍然大悟，最新动态下赫然多出个点赞，头像是个简约的字母V。点进去，简介栏写着"星辉创意总监程薇"。

周野对着手机屏咧嘴笑了。暴雨夜惊鸿一瞥的总监大人，原来连社交媒体都透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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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周野站在星辉创意大厅，感觉自己像个误入敌营的侦察兵。前台小姐第三次偷瞄他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时，电梯门叮地打开。

程薇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快步走来，西装裙摆划出锋利的弧度。周野呼吸一滞——今天的她把头发全挽起来了，露出线条优美的颈线，像极了文艺复兴时期的雕塑。

"跟我来。"她扫了眼周野肩上明显过时的设备，微不可察地皱眉，"你只有二十分钟说服团队。"

会议室里已经坐满人，周野注意到角落那个金丝眼镜男人审视的目光像X光般扫过自己全身。他深吸口气，将U盘插入电脑。

"《城市脉搏》系列，请多指教。"他点击播放键。

投影幕上爆发出令人窒息的色彩。晨跑者踏碎水洼的瞬间，水滴在空中凝成钻石般的星芒；黄昏的篮球场上，少年们起跳时衣摆掀起，露出腰腹紧绷的肌肉线条；地铁通道的涂鸦墙前，滑板少年腾空的身影与壁画里的飞龙完美重叠...

会议室鸦雀无声。周野听到自己心跳如雷，直到程薇的掌声突兀地响起。

"各位看到的是本次项目的备选方案。"她站起身，指尖点在会议桌上，"我要这种质感的运动美学，但必须是专业运动员出镜。"

林世杰突然笑出声："程总监，让外卖小哥拍国际运动品牌？客户问起来..."

"客户要的是引爆社交媒体的作品。"程薇打断他，转向周野，"你能做到比这更好的，对吧？"

周野望进程薇深渊般的眼睛，那里面的信任让他喉咙发紧。他想起父亲常说的话——当有人给你一把枪，你就得证明自己是神枪手。

"给我三天试拍。"他听见自己说，"不需要预付，成片说话。"

程薇嘴角扬起微妙的弧度，周野突然理解了古希腊人为何愿为海伦发动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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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拍当天，周野彻底颠覆了广告片的拍摄常规。他拆掉所有柔光箱，指挥工作人员把落地窗全部打开。

"自然光才是最好的滤镜。"他边调整相机参数边对满脸狐疑的灯光师解释，"我们要捕捉的是真实汗水的光泽，不是棚拍塑料感。"

运动员热身时，周野突然爬上梯子，在众人惊呼中倒挂着按下快门。程薇看着监视器里充满张力的预览图，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下巴——这个角度确实没人拍过。

午休时，周野神秘失踪。程薇在安全通道找到他时，青年正对着手机皱眉。

"在联系下家？"她靠在门框上，语气比想象中尖锐。

周野抬头，举起手机给她看屏幕上的天气预报："两小时后有雷阵雨。我想申请改拍外景，雨中训练的画面会更有冲击力。"

程薇怔住了。这种临场应变在商业拍摄中几乎是大忌，但该死的，她心动了。

"你知道改场地需要重新签多少文件吗？"

"但值得，不是吗？"周野的眼睛在昏暗楼道里亮得惊人，"就像暴雨夜收留陌生外卖员一样值得。"

程薇感到一阵微妙的眩晕。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不顾后果的纯粹，让她想起自己刚入行时的样子。

"去准备吧。"她转身时发梢扫过周野鼻尖，"我去搞定合同。"

下午的拍摄果然如周野预言般迎来暴雨。运动员们在雨中腾跃的画面透过镜头震撼了所有人，连林世杰都不得不承认效果惊人。但当周野要求模特在泥地里打滚时，程薇终于喊了停。

"这超出企划范围了。"她踩着积水走过来，高跟鞋陷进湿软的泥土，"客户要的是高端运动美学，不是..."

"但真实运动就是会脏会痛啊！"周野突然提高音量，雨水顺着他的刘海滴到相机上，"那些光鲜亮丽的片子满大街都是，凭什么我们..."

程薇猛地拽住他手腕拉近，两人瞬间呼吸相闻。她压低声音："听着，艺术家的任性在商业摄影里行不通。要么按brief来，要么现在就走人。"

周野瞳孔微微扩大，程薇这才注意到他左眼下方有颗很小的泪痣。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流到她手背上，触感滚烫。

"给我最后一次机会。"他声音突然软下来，"就按你说的拍，但让我试试那个角度。"

程薇松手时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汗。她看着周野跑回拍摄区，灵活地爬上脚手架，在雨中举起相机。

"注意看他的左手。"周野对运动员喊，"我要那个即将抓住什么的感觉！"

程薇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当运动员跃起的瞬间，周野巧妙地将背景处的城市轮廓与伸展的手臂构成立体对角线，整个画面顿时充满向上的生命力——既保留了商业片要求的精致感，又带着野性的张力。

收工时已是深夜。程薇在监控室审片，周野默默递来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

"不是咖啡。"见她警惕的眼神，他补充道，"你胃不好，这是红枣姜茶。"

程薇的手指僵在杯沿。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暴露过这个弱点。

"拍摄时你第三次揉胃部是在下午四点十八分。"周野像是读出她的疑惑，"我记这些很快。"

监视器的蓝光映在他侧脸上，程薇突然发现这个看似莽撞的年轻人，原来有着狙击手般的观察力。

"片子...很不错。"她生硬地转移话题，"但客户能不能通过是另一回事。"

周野笑了，露出颗尖尖的虎牙："没关系，我本来就是为了让你看见才拍的。"

这句直球打得程薇措手不及。茶水间的灯光突然熄灭，只剩屏幕荧光映着两人身影。在黑暗的掩护下，她放任自己多看了三秒这个雨中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