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声响彻黄浦江畔，1925年初春的上海码头笼罩在薄雾中。一艘远洋客轮缓缓靠岸，甲板上站满了归国的游子。人群中，一个身着笔挺西装的年轻男子格外醒目，他单手扶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摘下圆框眼镜，用口袋巾轻轻擦拭镜片，再戴回时，那双明亮的眼睛已噙满泪水。
"五年了…"程瑞秋深吸一口故土的空气，混合着江水气息和码头特有的鱼腥味，竟觉得无比亲切。
"程先生！是程瑞秋先生吗？"几位记者模样的人挤过人群，"《申报》记者，能否请您谈谈此次留英归国的感想？"
瑞秋微微颔首，站上码头工作人员搬来的木箱，用流利的中文说道："此次归国，我带着剑桥大学工程学学位和英国三家纺织厂的实习经验，只愿能为振兴民族工业尽绵薄之力..."
他侃侃而谈，不时夹杂几个英文术语，周围很快聚集了更多记者和看热闹的民众。阳光穿透云层，照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金边，更显得意气风发。
与此同时，程府大宅内，一位身着湖蓝色旗袍的少女正跪在厅堂，双手捧着一盏青瓷茶碗，恭敬地举过头顶。
"公公，请用茶。"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头低垂着，露出一段白皙的后颈。发髻上的银簪纹丝不动，显露出极好的仪态教养。
程老爷接过茶盏，啜了一口，对身旁的妻子道："书瑶这孩子，礼仪是没得挑的。"
"是啊，宁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家教甚严。"程夫人点头，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瑞秋的船今日到港，晚上接风宴都准备好了吗？"
"啪嗒"一声，书瑶手中的茶托不慎滑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声响。她慌忙跪下："媳妇失礼了。"
"无妨。"程老爷摆摆手，"知道你紧张。今晚就能见到瑞秋了，你们自幼定的亲事，总算要有个结果。"
书瑶低头应是，长睫毛遮住了眼中的不安。她今年十八，从记事起就知道自己是程家未过门的媳妇，学习的所有礼仪、女红、持家之道，都是为了有一天成为程瑞秋的妻子。可关于这位未婚夫，她只知道他年少出国，是个"喝过洋墨水"的新派人物。
"春桃，"回到自己暂住的小院，书瑶唤来陪嫁丫鬟，"我...我该穿哪件衣裳见少爷？"
"小姐天生丽质，穿什么都好看。"春桃笑嘻嘻地打开衣柜，"这件藕荷色绣梅花的可好？既端庄又不显老气。"
书瑶轻抚衣料，咬了咬下唇："你说...少爷他会喜欢吗？"
春桃正要回答，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隐约听见"少爷回来了"的呼喊。书瑶的手一抖，衣角从指间滑落。
夜幕降临，程府张灯结彩。大厅里摆了三桌酒席，亲朋好友济济一堂。书瑶被安排在主桌，紧挨着一张空椅子——那是留给瑞秋的位置。
"少爷到！"管家一声通报，全场肃立。
程瑞秋迈着稳健的步伐走进来，已换了一身深灰色中山装，更显得身材挺拔。他先向父母行礼，又在父亲引见下，一一问候在场长辈。
"这是宁家千金，书瑶。"程老爷介绍到书瑶时，语气中带着几分骄傲，"你的未婚妻。"
瑞秋转身，第一次正眼看这位与他命运相连的女子。她不算惊艳，但有种清水出芙蓉的素雅，此刻低眉顺眼地站着，双手交叠放在腹前，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宁小姐。"瑞秋伸出手，想行西式握手礼。
书瑶明显愣住了，随即慌乱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程...程少爷安好。"
瑞秋的手悬在半空，场面一时尴尬。程老爷干咳一声："瑞秋刚回来，还不习惯。书瑶，你坐少爷旁边吧。"
宴席间，书瑶如坐针毡。她不敢夹菜，只小口吃着面前的白饭，每当有人敬酒，她就紧张地看瑞秋脸色。而瑞秋则忙于应付各方问候，几乎没与她交流。
酒过三巡，瑞秋借故离席。书瑶犹豫片刻，也悄悄退下，想去厨房看看醒酒汤准备得如何。穿过花园时，她看见瑞秋独自站在梨树下，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道孤寂的剪影。
书瑶鼓起勇气上前："少爷，外面凉..."
瑞秋猛地转身，见是她，眉头微皱："宁小姐，我们得谈谈。"他深吸一口气，"这桩婚事，是封建包办婚姻的残余。我在英国五年，信奉的是自由恋爱。"
书瑶如遭雷击，双手不自觉地绞紧了帕子。
"当然，我不会违抗父命。"瑞秋语气缓和了些，"只是希望你知道，这并非我所愿。"
书瑶的胸口剧烈起伏，但很快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她抬起头，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书瑶...不敢违。"
"呵。"瑞秋冷笑一声，"果然是个没受过新式教育的旧式女子。"说完，转身离去。
书瑶站在原地，许久，才发觉脸颊一片冰凉。她抬手摸了摸，是泪。但下一秒，她就用帕子狠狠擦干，挺直腰背，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院落。春桃问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然后坐到绣架前，机械地开始刺绣，直到指尖被针扎出血珠，才如梦初醒。
而此刻，瑞秋正在书房，盯着桌上他与剑桥同学的合影。照片中，一位金发女郎亲密地挽着他的手臂。他烦躁地将相框扣在桌面上，仰头灌下一整杯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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