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战事已持续三月有余,国公府里的海棠花开了又谢。
棠棠跪在佛堂里,双手合十,虔诚地闭着眼睛。晨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纤细的轮廓。三个月来,她每日早晚都会来此诵经祈福,从未间断。
"愿佛祖保佑国公爹爹平安归来..."她轻声念着,声音在空荡的佛堂里格外清晰。
诵经完毕,棠棠揉了揉发酸的膝盖,缓缓起身。走出佛堂时,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又是一个晴天。边关也该是晴天吧?国公爹爹会不会觉得热?他带的夏衣够不够?
这些琐碎的担忧每日都在她心头萦绕。自从萧琰出征后,棠棠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人挖走了一块。
"郡主,该用早膳了。"流苏在门外轻声提醒。
棠棠点点头,却没有立刻去膳厅,而是转向了萧琰的书房。这三个月来,她每天都会去书房打扫,尽管下人们已经做得很干净了,但她还是坚持亲自整理书案,擦拭他常坐的那把椅子,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推开书房门,熟悉的墨香扑面而来。棠棠深吸一口气,走到书案前。案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笔墨纸砚,她轻轻抚过每一件物品,想象着萧琰在这里伏案工作的样子。
"国公爹爹,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她喃喃自语,指尖划过他常用的那方砚台。
转身时,她的衣袖不小心带倒了案头的一个木匣。匣子掉在地上,盖子摔开了,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棠棠慌忙蹲下去捡,却发现这些竟都是她这些年送给萧琰的小物件——她第一次写的字帖,她绣的第一个歪歪扭扭的香囊,她画的稚嫩的画作...每一件都被仔细保存,有些还附着小纸条,上面是萧琰刚劲的字迹,标注着日期和事件。
"棠棠七岁,第一次写字,像小狗爬。"
"棠棠十岁生辰,绣的香囊,针脚粗劣但心意可贵。"
"棠棠十三岁,临摹的《兰亭序》,已有几分风骨。"
棠棠的手微微发抖,眼眶渐渐湿润。她从未想过,萧琰会如此珍视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在最底下,她发现了自己三个月前给他的那个锦盒,里面的丝帕被整齐地叠放着,旁边还有一张纸条:"棠棠十八岁,赠帕送行。愿吾早日归家,不负花期。"
一滴泪落在帕子上,晕开了那朵海棠花的轮廓。棠棠慌忙擦去眼泪,生怕弄脏了这珍贵的礼物。她小心地将所有物品放回木匣,却在合上盖子的瞬间,突然明白了什么。
心跳如擂鼓,震得耳膜生疼。她按住胸口,却按不住那股汹涌的情感。原来...原来这就是思念,是牵挂,是...爱。
不是女儿对父亲的爱,而是女子对心上人的爱。
这个认知让棠棠浑身发烫,又瞬间冰凉。她爱萧琰,不是作为养父,而是作为一个男人。这个念头本该让她羞愧难当,却奇异地带来一种解脱感,仿佛终于找到了答案。
可萧琰呢?他对自己又是什么感情?
棠棠看着手中的木匣,想起萧琰这些年对她的点点滴滴——他严厉却不失温柔的教导,他默默记下她所有喜好的细心,他在她生病时彻夜不眠的守护...这些难道仅仅是责任吗?
"郡主?"流苏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荣王世子来访,说是有太后口信要传达。"
棠葵猛地回神,迅速擦干眼泪,将木匣放回原处:"我马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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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厅里,李景轩正悠闲地品茶,见棠棠进来,立刻起身行礼,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三个月不见,棠棠似乎又美了几分,虽然穿着素雅的淡绿色衣裙,却掩不住那股灵动的气质。
"世子突然造访,有何贵干?"棠棠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声音不冷不热。
李景轩笑道:"太后命我传话,三日后宫中设宴赏荷,请郡主务必出席。"
棠棠微微蹙眉:"太后为何不派宫人传话?"
"这个嘛..."李景轩上前一步,压低声音,"太后有意在宴会上宣布我们的婚事,自然要我亲自来请。"
棠棠脸色一变:"婚事?太后答应过要等国公回来再议!"
李景轩不以为然地摆手:"国公远在边关,战事不知何时能了。太后说女儿家的青春耽误不得,还是早些定下来的好。"
"我不会答应的。"棠棠直视李景轩的眼睛,声音坚定,"请世子转告太后,棠棠的婚事,必须等国公爹爹回来再做决定。"
李景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郡主何必如此固执?国公虽是你的养父,但婚姻大事终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太后是你的祖母,她的决定就是最终决定。"
"那也要等国公爹爹回来,当面说清楚。"棠棠寸步不让。
李景轩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随即又换上笑脸:"郡主对国公如此依赖,真是令人感动。不过..."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最近京城有些流言,说郡主与国公的关系...不太寻常呢。"
棠棠心头一震:"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李景轩故作轻松,"只是提醒郡主,若我们的婚事成了,这些流言自然不攻自破。若不成..."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棠棠一眼,"恐怕对国公的名声不太好。"
棠棠气得浑身发抖:"你!"
"三日后,我期待在赏荷宴上见到郡主。"李景轩拱手一礼,扬长而去。
棠棠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她早知李景轩不是良人,却没想到他如此卑鄙,竟用这种下作手段威胁她。
"郡主..."流苏担忧地上前。
棠棠深吸一口气:"备纸墨,我要给国公爹爹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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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关军营,萧琰正在帐中研究地图,赵风匆匆进来:"国公爷,京城来信。"
萧琰立刻放下手中的军务,接过那封熟悉的信。信封上是棠棠娟秀的字迹,还带着淡淡的茉莉香。他小心地拆开,取出里面的信笺。
"国公爹爹安好:
见字如面。京城已入夏,海棠花谢了,荷花正盛。不知边关气候如何?爹爹带的夏衣可够穿?棠棠日夜祈祷,只愿爹爹平安。
府中一切安好,只是...荣王世子今日来访,说太后有意在三日后赏荷宴上宣布我与他的婚事。棠棠不愿,世子却以流言相胁,说若我不从,便会损害爹爹名声。棠棠不知如何是好,只盼爹爹早日归来..."
信纸在萧琰手中微微颤抖。他的眼神越来越冷,最后几乎凝结成冰。荣王世子竟敢威胁棠棠?还有那些流言...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散布的。
"传令下去,"萧琰的声音冷得像刀,"明日黎明发起总攻,三日内,我要拿下北狄王庭!"
赵风一惊:"国公爷,我们的准备还不够充分..."
"按我说的做!"萧琰一掌拍在案上,震得 边关战事已持续三月有余,国公府里的海棠花开了又谢。
赵风从未见过萧琰如此失态,连忙领命而去。
萧琰再次看向手中的信,指腹轻轻抚过"棠棠日夜祈祷,只愿爹爹平安"这几个字。他闭了闭眼,从怀中取出那方绣着海棠花的丝帕,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茉莉香,是棠棠身上的味道。
这一刻,萧琰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不能再自欺欺人了。他对棠棠的感情,早已超越了养父对养女的关爱。他爱她,以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的方式。
这个认知让他既释然又恐惧。释然是因为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心意;恐惧是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棠棠,面对世人,面对...安王的在天之灵。
"报——"一个士兵匆匆跑进来,"北狄派使者求和,愿割让三城,赔偿黄金万两!"
萧琰冷笑:"告诉北狄王,晚了。明日黎明,我军将发起总攻。"
士兵领命而去。萧琰走到帐外,望向京城的方向。三日后赏荷宴...他必须在那之前赶回去。
国公府里,棠棠正在书房写信,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郡主,不好了!"流苏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外面都在传...传您与国公...有不伦之情..."
棠棠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墨汁溅在裙摆上,像一朵丑陋的黑花。
"谁传的?"她的声音出奇地平静。
"不知道,但...但满城都在议论。有人说看见您与国公...举止亲密,还说国公收养您就是为了...为了..."流苏说不下去了。
棠棠的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准备马车,我要进宫见太后。"
"现在?可天色已晚..."
"现在。"棠棠站起身,裙摆上的墨迹像一道伤疤,"我不能让国公爹爹的名誉受损。"
马车疾驰在通往皇宫的路上。棠棠紧握双手,心跳如雷。她不怕流言伤害自己,但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污蔑萧琰。国公爹爹是那么正直的人,那么骄傲的人,若他回来听到这些污言秽语...
想到这里,棠棠的眼眶又湿了。她擦了擦眼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务之急是求太后压下这些流言,至于赏荷宴...她宁可出家为尼,也不会嫁给李景轩那个小人!
宫门近在眼前,棠棠深吸一口气,准备下车。突然,马车一个急停,她险些摔倒。
"怎么回事?"她掀开车帘问道。
车夫指着前方:"郡主您看!"
棠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正疾驰而来。为首的那人一身玄甲,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宛如天神下凡。
那是...萧琰?!
棠棠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狂跳起来,几乎要冲出胸膛。她不顾形象地跳下马车,朝着那队骑兵奔去。
"国公爹爹!"
马背上的萧琰似乎也看到了她,猛地一夹马腹,加速冲了过来。在距离棠棠几步远的地方,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动作一气呵成。
"棠棠。"他唤她的名字,声音低沉沙哑,像是压抑了太多情绪。
棠棠站在原地,突然不敢上前了。三个月不见,萧琰瘦了,也黑了,眼下有明显的青黑,显然没有休息好。但他的眼神依然锐利如鹰,此刻正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你...你怎么回来了?"棠棠的声音微微发抖。
萧琰大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她,似乎在确认她是否安好:"北狄投降了,我提前回来复命。"
棠棠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滚落下来:"太好了...太好了..."
萧琰伸手想替她擦泪,却在半空中停住,改为递上一方帕子:"别哭。"
棠棠接过帕子,发现正是自己绣的那方海棠花手帕。她抬头看向萧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柔情。
"国公爹爹,那些流言..."
"我知道了。"萧琰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我会处理。"
短短五个字,却让棠棠无比安心。她知道,只要萧琰在,就没有人能伤害她,也没有人能污蔑他。
"我正要进宫见太后..."
"一起去。"萧琰转身对副将交代了几句,然后对棠棠说,"上我的马。"
棠棠一愣:"这...不合规矩吧?"
萧琰看着她,忽然笑了:"流言已经传成这样了,还怕什么?"
这个笑容让棠棠心跳加速。她红着脸,在萧琰的帮助下上了马。随后萧琰也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双臂从她两侧穿过握住缰绳,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
"抓紧。"他在她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棠棠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靠在他胸前。马儿开始小跑,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萧琰的脸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但心跳声却奇妙地同步了。
这一刻,棠棠忽然觉得,那些流言蜚语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爱的人回来了,而且...或许也爱着她。
这个念头让她既甜蜜又心酸。即使两情相悦,他们之间也横亘着太多阻碍——年龄的差距,身份的鸿沟,世俗的眼光...
马儿跑过护城河,宫门近在眼前。棠棠深吸一口气,暂时将这些思绪压下。眼下最重要的是解决李景轩和那些恶毒的流言。
至于她和萧琰之间...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