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加密日记本冰冷的外壳时，我仿佛还能感觉到从基地逃离时，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
周围是安全的，至少暂时是。
沈青竹正在不远处调试设备，低沉的电流声像一只蛰伏的野兽，勉强给了我一丝慰藉。
但这安全感薄如蝉翼，轻轻一触就会破碎。
我的情绪是一片混沌的沼泽，悲伤、愤怒、迷茫交织在一起，将我死死拖住。
母亲，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语，如今只剩下这本日记。
我深吸一口气，指纹验证通过，淡蓝色的光幕在眼前展开。
母亲清秀的字迹，像一把温柔的刀，一笔一划地割开我自以为是的过去。
日记的内容支离破碎，充满了代号和隐晦的术语，许多段落被高权限的密文锁死。
我像一个在浓雾中摸索的盲人，只能从零星的词句中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关于一个代号为“银月”的计划，关于一种名为“破妄”的能力，也关于她日益加深的恐惧。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尽的谜团吞噬时，指尖在屏幕上划过一处微小的凸起。
是一个夹层。
我小心翼翼地将其打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滑落在我手心。
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眉眼与我有七分相似，她站在一个巨大的铁锈色码头前，海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但她的笑容却像冬日里最暖的阳光。
是母亲，是我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如此鲜活的母亲。
我将照片翻过来，背面有一行用钢笔写下的小字，笔迹因岁月侵蚀而略显模糊，却依旧清晰可辨：“银月计划启动点——滨海37号码头”。
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地名，像一把钥匙，瞬间解锁了我脑海中某个被尘封的角落。
“青竹。”我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立刻放下手中的活，快步走到我身边。
目光落在照片上时，他那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滨海37号码头……我记得这个地方，早在十几年前就废弃了。官方说法是港口业务调整，但坊间传闻那里曾涉及某些机密项目。”他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着背面的字迹，眉头越皱越紧，“‘银月计划’……这个代号我从未在影卫的任何公开或低密级档案里见过。如果说‘墨松’是我们这一代特工的摇篮，那么这个‘银月’，很可能就是‘墨松’计划的前身，一个更隐秘、更原始的实验基地。”
他的分析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前身项目？
一个连沈青竹这样的资深特工都不知道的秘密基地？
母亲留下的唯一线索，指向了这个被遗忘的角落。
那里，一定藏着一切的答案。
“我们必须去那里。”我看着他，语气不容置疑。
沈青竹没有犹豫，他只是点了点头，眼神锐利。
“我联系程雪，我们需要一个万无一失的身份进入滨海港区。”
程雪的效率高得惊人。
不到半小时，两份伪造的港口维护工程师通行证就发到了我们的加密终端上。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我们避开了主干道上稀疏的车辆，像两道影子，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滨海港区的边缘。
海风带着咸腥和铁锈的味道，吹得人脸颊生疼。
远处的港口灯火通明，而37号码头的方向，则是一片死寂的黑暗，像一只张开巨口的怪兽。
借助伪造的通行证，我们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外围的两道安保检查。
越往里走，空气就越发压抑。
废弃的龙门吊在夜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巨大的仓库像一座座沉默的坟墓。
我们很快找到了照片上的那个仓库，巨大的“37”字样在锈迹斑斑的铁皮上若隐若现。
仓库大门被铁链锁死，但这拦不住沈青竹。
他从背包里取出一套小巧的工具，几分钟后，沉重的铁锁应声落地。
我们闪身进入，一股混合着尘土、霉菌和机油的陈腐气味扑面而来。
仓库里空空荡荡，只有月光透过破损的屋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们打开战术手电，光柱在黑暗中扫过，像是在探寻一个被时间遗忘的世界。
“分头找，注意任何不寻常的痕迹，比如通风口、地面上的接缝，或者墙壁的颜色差异。”沈青竹低声吩咐。
我点点头，开始沿着仓库的左侧墙壁仔细搜索。
我的指尖划过冰冷的混凝土墙面，感受着每一寸细微的凹凸。
就在我走到一个角落时，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松动的东西。
我蹲下身，用手电照去，那是一块与其他地面颜色略有不同的金属板，边缘有极细的缝隙。
“青竹，这里！”
他立刻赶了过来，检查片刻后，从工具包里拿出一个小型的吸盘装置，牢牢吸住金属板，用力向上一提。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个通往地下的方形入口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一股冰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空气涌了上来。
下面是一条笔直的金属阶梯，深不见底。
我们对视一眼，默契地拔出了武器，一前一后，沿着阶梯向下走去。
地下通道并不长，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合金门。
门上没有锁，只有一个看起来极为先进的生物识别面板。
沈青竹尝试用他的终端破解，但面板毫无反应。
“是内部物理网络，无法从外部接入。”他低声说，“只能用权限验证。”
我盯着那扇门，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一些模糊的、破碎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闪过——白色的墙壁，刺眼的光，还有一些穿着白大褂的人影……我用力晃了晃头，试图抓住那些碎片，但它们像滑不留手的鱼，瞬间消失无踪。
“我小时候的记忆……”我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是不是……也被动过手脚？”
沈青竹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也许我们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他指了指门边一个不起眼的维修端口，“这里或许是唯一的突破口。”
他将一根数据线接入端口，终端屏幕上立刻跳出了瀑布般的数据流。
他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速敲击，神情专注到了极点。
“我正在尝试欺骗它的认证系统，接入影卫的内部数据库……有了！”
屏幕上的乱码瞬间变成了一个清晰的登录界面，上面赫然写着“影卫内部档案系统——银月”。
“我正在调取‘银月计划’的原始资料。”沈青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透着一丝兴奋，“项目参与人员、实验日志、进度报告……都在这里。”
数据一条条地加载出来，我的心也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屏幕上出现了一份实验体名单，密密麻麻的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状态标注——“清除”、“销毁”、“失控”。
我死死地盯着屏幕，寻找着自己的名字。
终于，在名单的末尾，我看到了它。
“实验体编号：破妄者001。姓名：林晚照。状态：项目完成，未清洗，保留完整记忆。”
沈青竹倒吸一口凉气，他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怎么可能……所有的实验体都被清洗了记忆或者直接销毁，只有你……你是唯一一个。”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晚照，你不是普通的特工，你根本就不是从‘墨松’计划里培养出来的。你从一开始就是他们的‘成功品’。”
“成功品”三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不是被培养的，而是被制造的。
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实验的结果。
就在这时，沈青竹的终端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
“不好！有人察觉到数据异常了！是韩昭的最高权限指令，他派遣了执法队，正在全速赶往滨海区域！”
几乎是同一时间，程雪的加密通讯也插了进来，她的声音焦急万分：“你们的行踪暴露了！韩昭亲自带队！根据他们的行进速度，你们最多还有三十分钟！必须在三十分钟内完成任务然后撤离！”
三十分钟。
我的大脑在一瞬间变得无比清晰，所有的迷茫和恐惧都被一股强烈的意志所取代。
我知道我必须找到什么。
“我要找到那份关于‘破妄者001’的最终报告。”我咬着牙，对沈青竹说道，“所有的答案，一定都在那里面！”
“这份报告的权限是最高的，电子版被锁死了，但按照影卫的规定，最高机密文件一定会有纸质备份。”沈青竹飞快地在数据库里检索着，“找到了！地下三层，C区，封闭档案室！”
合金门应声而开。
我们冲了进去，里面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迷宫般的设施。
白色的墙壁，一排排紧闭的房门，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我记忆碎片中的场景一模一样。
我们一路狂奔，在倒计时滴答作响的压迫下，终于找到了那间封闭档案室。
门是物理锁死的，沈青竹用强酸溶剂腐蚀了锁芯，我们冲了进去。
档案室里堆满了金属文件柜。
我们发疯似的翻找，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在一个标有“绝对机密”的柜子最深处，我找到了一个密封的牛皮纸袋，上面印着我的编号——“破妄者001”。
我颤抖着撕开封口，抽出里面的文件。
那是一份厚厚的报告，上面详细记录了“破妄能力”的来源、遗传机制、激活条件以及……植入方式。
报告的最后一页，附着一张小小的芯片扫描图，下面有一行结论：“……为确保‘破妄者001’在未来能有效识别并抵抗精神控制及高阶谎言，其母体林静（银月计划首席研究员）自愿作为基因锁载体，将‘破妄’能力的激活开关与自身生命体征绑定。此为保护性植入，一旦……”
后面的文字我看不清了，因为眼泪已经模糊了我的视线。
谎言。
我能识别谎言，不是因为天赋，也不是因为训练。
这是母亲用她的生命给我上的一道锁。
一道保护我的、独一无二的基因锁。
她预见到了今天的危险，用这种方式，给了我最后的武器。
“晚照，我们得走了！他们到了！”沈青竹一把拉住我。
我深吸一口气，将泪水和软弱一同咽下。
我拿出随身的数据备份器，将报告的核心内容飞速扫描，然后看着沈青竹：“把这个，上传到公共网络，用我们之前准备好的所有匿名节点，最大范围扩散。”
沈青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好！”
就在数据上传进度条达到百分之百的瞬间，档案室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
韩昭带着一队全副武装的执法队出现在门口，他冰冷的目光锁定了我，如同在看一个不听话的物品。
“林晚照，束手就擒，你还能保留最后的体面。”他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我冷静地看着他，将手中的打火机丢向了被强酸溶剂浸透的文件柜。
烈焰轰然升起，瞬间吞噬了那些纸张，也吞噬了所有的原始罪证。
在浓烟和火光的掩护下，沈青竹拉着我撞破了档案室另一侧的通风口，跳了下去。
身后是韩昭气急败坏的吼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我在坠落的风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间燃烧的档案室，那里埋葬着我的过去，也埋葬着母亲的秘密。
火光映在我的瞳孔里，像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种。
我轻声对自己说：“这不是终点，而是开始。”
我的指尖还残留着上传数据时，终端屏幕那冰冷的触感。
我知道，那份被我释放出去的真相，此刻正像燎原的星火，准备点燃整个看似坚不可摧的黑暗森林。
而我，将是那个亲手投下火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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