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锅的热气在镜片上凝成白雾，邓佳鑫摘下眼镜擦了擦，指腹触到冰凉的玻璃，忽然想起陈天润的小提琴。
少年坐在窗边拉《卡农》的样子还在眼前，阳光透过琴弓落在他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金。那时候他们还没越过界，只是窝在旧家的阁楼里，他弹吉他，陈天润拉小提琴，琴弦的震动混在一起，比夏天的冰汽水还让人安心。
黄朔把最后一盘肥牛倒进锅里，
黄朔想啥呢？脸都快埋进碗里了
邓佳鑫抬眼，看见左航正把煮好的虾滑分到他碗里，动作熟稔得像演练过千百遍。他突然攥紧了筷子——高三那年陈天润也是这样，总把剥好的虾滑堆在他碗里，直到那个夏夜之后，碗里就再也没出现过完整的虾滑。
瞥见他紧绷的侧脸
左航周六画展有个小提琴展区，陈天润肯定会去
邓佳鑫指尖一颤
邓佳鑫你怎么知道？
左航（挑眉）张泽禹说的。他说陈天润最近总往琴行跑，好像在练新曲子
锅里的气泡“咕嘟”炸开，溅起的油星落在手背上，烫得他猛地缩回手。这触感太熟悉了，像那个夏夜陈天润摔门而去时，他攥着发烫的门把手，指腹被灼出红痕。
那天陈天润的怒吼还在耳边响：
陈天润邓佳鑫，你怎么能这样？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你把我当什么了？
邓佳鑫当时的自己只会重复，对不起……
陈天润对不起有什么用？你让我以后怎么面对你？面对叔叔阿姨？我们是兄弟啊！你不觉得恶心吗？
“恶心”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现在想起来还心口发紧。可黄朔后来偷偷告诉他，他看到陈天润那天跑出去后，在琴行的楼梯间坐了整夜，小提琴盒抱在怀里，像抱着块烧红的烙铁。
张子墨突然举起手机，
张子墨陈天润发朋友圈了！是张小提琴的照片，配文说“弦松了”
邓佳鑫的目光撞进屏幕里，琴头的雕花他认得，是陈天润十五岁生日时，他攒钱买的那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那里还留着吉他弦磨出的浅痕。
左航把冰镇可乐推到他面前：
左航他在等你主动
他猛地抬头
邓佳鑫你不懂……
左航打断他，有点心累
左航我是不懂你们这绕来绕去的，但我知道，真心要是能藏得住，就不叫真心了
他低头喝了口可乐，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凉意顺着食道往下淌，却压不住后颈的发烫——分手一年后，爸爸牵着陈天润的手走进新家，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陈天润朝他笑，笑得比哭还难看：
陈天润佳鑫哥好
小熊猫那声“哥”喊得生分，像把他们十几年的交情拦腰斩断。从那天起，陈天润的小提琴声再也没出现在家里，他的吉他也落了灰，阁楼的窗户永远关着，像个被遗弃的秘密。
朔儿突然叹了口气
黄朔上次整理阁楼，看见陈天润的小提琴盒里藏着你的吉他拨片
邓佳鑫的肩膀猛地一颤，差点碰翻手边的可乐。
张子墨忍不住戳了戳他的胳膊，
张子墨还有啊，你练吉他的谱子上，有他用铅笔改的小提琴声部，改得也还挺好听
客厅里突然安静下来，只有火锅沸腾的声响。邓佳鑫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油，突然想起高考结束那天，陈天润把志愿表拍在他面前，眼里藏着的期待：
陈天润我报了南艺的小提琴专业。你呢？吉他不是你的梦想吗？
当时攥着吉他专业的志愿表，却摇了头
邓佳鑫我不报了
对方眼里的光瞬间灭了。
陈天润为什么？
自己嘴硬，
邓佳鑫没意思，厂牌对我更重要
陈天润突然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
陈天润是啊，什么都没意思。那我们这游戏，也别玩了
原来那时候陈天润就知道了。知道他在撒谎，知道他把吉他志愿改成了和他一样的综合大学，知道他想把“兄弟”的戏码演到底。
左航看了眼时间，
左航我该走了。周六上午九点，美术馆门口见
邓佳鑫没抬头，只是盯着碗里的虾滑，轻声“嗯”了一声。
左航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回头看他：
左航你吉他弹得很好。别让它一直蒙尘
门轻轻合上，邓佳鑫突然捂住脸。是啊，他多久没碰过吉他了？自从陈天润的小提琴声消失后，六弦琴就再也没发出过完整的旋律，直到最近他们短暂的和好。
客房的衣柜最底层，吉他包静静地躺在那里。邓佳鑫蹲下去拉开拉链，熟悉的檀木香气漫出来，琴颈上还刻着小小的“润”字，是他十五岁时偷偷刻的。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天润发来的消息，只有短短一句：
陈天润周六美术馆有小提琴展，你……要不要一起去？
邓佳鑫盯着屏幕，指尖悬在输入框上，突然想起黄朔说的话——
黄朔“陈天润说你恶心，是怕你跑了。他就是想用愧疚把你绑在身边，这笨蛋”
他深吸一口气，回了个“好”，然后点开左航的对话框：
邓佳鑫周六我带吉他去
窗外的月光爬上琴箱，在“润”字上投下淡淡的影子。邓佳鑫轻轻拨动琴弦，久违的音符在房间里散开，像在回应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小提琴的旋律。
也许陈天润说得对，他们确实在玩一场漫长的游戏。只是这一次，他不想再当那个只会后退的玩家了。
楼下的风吹过梧桐树，叶子沙沙作响，像谁藏了很久的心事，终于忍不住要发芽。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