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佳鑫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机屏幕被捏得发烫,照片里陈天润的笑脸却像淬了冰,一下下刺着他的眼睛。他低头盯着水槽里泡着的豆角,嫩绿色的豆荚被指甲掐出深痕,汁水顺着指缝往下滴,像没忍住的眼泪。
妈妈佳鑫?发什么呆呢?
陈妈端着一盘西红柿从旁边经过,围裙带子蹭过他胳膊,
妈妈豆角蒂别掐太狠,留着点肉
邓佳鑫嗯
他含糊地应着,把手机往台面里推了推,屏幕边缘的棱角硌得掌心发麻。张泽禹那句“下次有机会想尝尝”还在脑子里打转,像根细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陈天润什么时候跟张泽禹提过红烧肉?明明每次他把瘦肉夹过去,那家伙要么说“太腻了”,要么趁他不注意埋进米饭底下,怎么到了张泽禹那儿,就成了值得惦记的味道?
厨房的吊扇转得慢悠悠的,风里飘着红烧肉的香气。邓佳鑫望着灶台,忽然想起上周炖肉时,陈天润扒着门框看他,睫毛上沾着点厨房的热气,小声说:
陈天润哥,少放两块糖吧
那时候他还敲了敲对方的额头:
#邓佳鑫就你事儿多
现在才后知后觉,原来不是不爱吃甜,是不爱吃他做的甜。
手机屏幕又亮了,邓佳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起来。张泽禹发来的微信下面多了条新消息,还是那段语音,他鬼使神差地点了重播。
钢琴声断断续续的,像陈天润小时候总弹错的音阶。然后是他的声音,带着点跑调的慌张:
陈天润(含糊地)“青春是手牵手坐上了……”后面是什么来着?
张泽禹的笑声跟着钻出来,低低的,裹着点纵容:
张泽禹笨蛋,是“永不回头的火车”。来,跟我唱——
合唱声响起时,邓佳鑫的手指猛地收紧,手机壳边缘硌得虎口生疼。陈天润的尾音轻轻往上扬,黏糊糊的,像小时候趴在钢琴上跟他学唱时那样。那时候这孩子总唱错这句,他会捏着对方的下巴,一字一句教:
#邓佳鑫是‘火车’,不是‘小车’,笨死了
陈天润就会抿着嘴笑,睫毛扫过他的指尖,痒得他心里发慌。
可现在,那点依赖的黏糊,给了别人。
“啪”的一声,手机被他按在台面上,发出闷响。邓妈吓了一跳:
妈妈怎么了这是?
邓佳鑫酱油没了,我去买。
他抓起钱包就往外走,脚步快得像在逃,后背还能感觉到邓妈疑惑的目光。
楼道里的声控灯被脚步声震亮,昏黄的光落在楼梯扶手上,积着层薄薄的灰。邓佳鑫跑到三楼时忽然停住,口袋里的钥匙串“哐当”撞在栏杆上——他忘了带钱包。转身往回跑的时候,心跳得像要撞碎肋骨,他自己也说不清在急什么,好像慢一步,就会错过更重要的东西。
家门没关严,留着道缝。邓佳鑫推开门的瞬间,目光撞进客厅——陈天润的素描本还摊在茶几上,昨天画的美术馆速写旁,露出半张没撕干净的草稿。
他的脚步顿住了。
画纸边缘有个小小的铅笔印,被橡皮蹭过,却还是能看清歪歪扭扭的“DJX”,像陈天润写他名字时总爱多描的那两笔。邓佳鑫的呼吸突然变重,指尖悬在纸页上方,不敢碰,又舍不得移开。
这孩子总爱藏东西。初中时把画他的素描藏在课本里,被他翻出来时红着脸抢;高中时写满他名字的便利贴,总在他收拾书桌时偷偷收起来;现在连个名字缩写,都要画了又擦,擦了又留。
原来不是没有痕迹,是他从来没敢认真看。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把他从怔忡中拽出来。张泽禹发来张截图,是那条KTV合照的朋友圈,配文后面多了句刺眼的话:
张泽禹【重新认识一下,我男朋友@陈天润】
下面的评论像潮水一样涌上来:
左航?
黄朔卧槽
苏新皓什么时候的事?!
张峻豪牛逼啊泽禹
邓佳鑫的手指划过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直到视线落在陈天润的头像上——灰色的,没点赞,没评论,连个反驳的表情都没有。
原来沉默,就是承认。
他想起昨晚陈天润没盖被子就跑出去,单薄的睡衣在风里飘;想起凌晨三点自己站在阳台,看见楼下路灯旁那个小小的身影,肩膀一抽一抽的;想起电梯里那句带着哭腔的“你好香”,当时他只当是孩子撒娇,现在才明白,那是委屈到极致的示弱。
王浩他们起哄时,陈天润红透的耳根;素描本里藏着的侧脸;欲言又止时抿紧的唇……那些被他当作“兄弟间正常互动”的瞬间,突然在脑子里炸开,烫得他眼眶发酸。
可他在干什么?
他说“我们是兄弟”,说“别瞎想”,说“张泽禹人挺好的”。他看着陈天润往他身边凑,却假装看不懂那点小心翼翼的靠近;看着他被起哄时红着脸躲到自己身后,却推开他说“多大点事”。
厨房传来水壶烧开的哨音,尖锐得像谁在尖叫。邓佳鑫抓起沙发上的外套,拉链拉到一半卡住了,他烦躁地扯了两下,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刺耳。
邓佳鑫(对着空荡的房间,声音发颤)陈天润,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没人回答。只有墙上的时钟在走,滴答,滴答,像在数他错过的那些时间。
关上门的瞬间,他听见妈妈在厨房喊:
妈妈红烧肉快好了!润润刚还问你呢!
润润。妈总爱这么叫,亲昵又自然。以前他听着没什么,现在却觉得扎耳朵。
楼道里的灯灭了,黑暗裹着他往下跑,楼梯台阶磕得膝盖生疼。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陈天润发的微信:
陈天润【妈说红烧肉快好了,你去哪儿了?】
邓佳鑫盯着那行字,指尖悬在输入框上,半天敲不出一个字。问他为什么不反驳张泽禹?问他素描本上的名字是什么意思?问他昨晚在楼下哭了多久?
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噎着,吐出来全是委屈。他想起小时候分零食,陈天润总把最大的那块糖塞给他;想起下雨天人字拖断了,是这孩子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家;想起高考前他发烧,陈天润守在床边,用凉毛巾给他擦额头,眼睛熬得通红。
他们一起长大,一起睡过一张床,一起分享过偷偷藏起来的秘密。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街角的便利店亮着惨白的灯,冰柜的嗡鸣在夜里格外清晰。邓佳鑫推门进去,冷气扑在脸上,冻得他打了个哆嗦。他走到冰柜前,拿出瓶冰镇可乐,拧瓶盖时手指在抖,泡沫溅在手背上,凉得像陈天润昨晚掉在他手背上的眼泪。
那时候他还骂对方:
#邓佳鑫多大了还哭鼻子
陈天润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缩了缩,像只受了委屈的猫。
玻璃门外,梧桐叶被风卷着打旋,一片接一片地撞在玻璃上,像谁在无声地叹气。邓佳鑫靠着冰柜滑坐在地上,可乐瓶放在膝盖上,水珠顺着瓶身往下淌,浸湿了裤腿。
他想起初中第一次合唱比赛,陈天润躲在钢琴后面,指甲掐着琴盖,脸白得像纸。他走过去,把谱子递给他,声音发紧:
邓佳鑫别怕,跟着我。
那孩子抬头看他,眼里闪着光,点了点头。
后来每次练歌,陈天润都站在他旁边,尾音总跟着他的调子走。王浩打趣说:
王浩陈天润就是邓佳鑫的小尾巴
陈天润那时会红着脸反驳,却把“小尾巴”三个字,悄悄写在了素描本的第一页。
可现在,小尾巴找到了新的方向。
手机又震了,是张泽禹发来的照片。陈天润坐在咖啡店的窗边,手里举着块草莓蛋糕,嘴角沾着奶油,眼睛弯成了月牙。张泽禹的手伸过去,指尖擦过他的嘴角,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
配文写着:
张泽禹【他吃蛋糕还是这么不小心】
邓佳鑫的手指猛地攥紧,可乐瓶“哐当”一声倒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漫出来,溅在他的鞋上。冰凉的甜腥味钻进鼻子,像他藏了好多年的心思,终于烂在了地上。
小熊猫他想起陈天润吃蛋糕总爱沾嘴角,以前都是他来擦。那孩子会故意把脸凑过来,睫毛扫过他的手腕,痒得他心尖发颤,却还要嘴硬地骂句“笨蛋”。
现在,有人替他做了。有人替他记得陈天润的小习惯,替他接住那点藏在笨拙里的依赖,替他把那些他不敢承认的在意,明明白白地捧在手里。
便利店的收银员看他蹲在地上,递过来包纸巾:
女角色小伙子,没事吧?
邓佳鑫抬起头,眼眶红得吓人。他接过纸巾,却没擦地上的污渍,只是攥在手里,指腹把纸团捏得皱巴巴的。
邓佳鑫(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阿姨,你说……人为什么总在错过之后,才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啊?
收银员愣了愣,笑着叹了口气:
女角色年轻嘛,都这样
年轻吗?可有些错过,不是年轻就能弥补的。
邓佳鑫望着玻璃门外的夜色,梧桐叶还在打旋,像他乱糟糟的心。手机屏幕亮着,停留在张泽禹的朋友圈,陈天润的头像依旧是灰色的,却比任何颜色都刺眼。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有些机会,一旦错过了,就真的没了。就像小时候陈天润递给他的那块糖,他说“不爱吃甜的”,等想起来要的时候,糖早就化在了对方的手心里,黏糊糊的,只剩一点化不开的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