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房的窗缝漏进风,卷起地上的橡皮屑打着旋儿。陈天润把小提琴往琴盒里按了按,指腹蹭过琴身上的雕花,那是邓佳鑫去年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边缘还带着毛边。
黄朔秀儿,借块橡皮
黄朔抱着乐谱撞进来,校服后领沾着片枯叶,像是刚从操场边的灌木丛钻出来。他把谱子往桌上一摞,露出里面夹着的半截棒棒糖,糖纸皱巴巴的,一看就是穆祉丞揣了很久的。
陈天润递过橡皮,指尖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背,忽然想起自己从没问过黄朔冷不冷。他们明明都跟邓佳鑫住了小半年,却像是昨天才照过面。
黄朔在乐理书上涂改的沙沙声里,陈天润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飘:
陈天润黄朔,你……认识左航吗?
“啪”的一声,黄朔手里的铅笔断在“和弦”两个字上。他捏着断笔的指节泛白,后颈的筋绷得像根拉满的弓弦,声音里裹着没压住的火:
黄朔别跟我提他!一听这名字就堵得慌!
陈天润往后缩了缩,琴弓磕在琴盒上,发出闷响。他这才发现自己多莽撞——黄朔眼里的抵触几乎要漫出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黄朔左航那套道理,说起来也没错
黄朔忽然嗤笑一声,把断笔扔在桌上,
黄朔为了出道率,就得筛掉拖后腿的,这在圈子里常见得很。可他不该把我们当零件,说换就换
他抓起水杯灌了一大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
黄朔他跟夹心说,说‘童禹坤音准不稳,让他退到和声部’,说‘恩仔年纪太小,扛不起大舞台’。可夹心哥怎么说?他说‘我们是一起长大的,要走一起走’
黄朔的喉结滚了滚,声音低下去:
黄朔你知道我被我哥骗光学费那天有多惨吗?我拖着行李箱在桥洞底下蹲了整夜,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我把所有衣服都裹在身上,还是冻得牙齿打颤。是夹心找到我的,他把雨衣全罩在我身上,自己淋得像只落汤鸡,却笑着说‘朔儿,跟我回家’
小熊猫陈天润的手指抠着琴盒边缘,木刺扎进肉里都没知觉。他想起邓佳鑫总说“我那间小屋挤挤能住”,却从没说过自己是把童禹坤家的沙发当床,才腾出房间给他和黄朔。原来自己霸占着邓佳鑫的那些夜晚,对方白天还要为这么多人操心。
黄朔第一次见你,我真想一拳挥过去
黄朔的声音软了些,带着点自嘲,
黄朔你坐在钢琴前翻谱子,侧脸被阳光照着,连抿嘴的样子都跟左航像得离谱。那时候我刚被最亲的人骗,看谁都像藏着坏心眼,总觉得你是左航派来搅局的
他顿了顿,指尖在谱子上划着“邓佳鑫”三个字:
黄朔后来才知道你们是竹马。可夹心哥把你护得太好了,你连恩仔是谁都不知道吧?那小孩才十五,爸妈天天来厂牌闹,说搞音乐是不务正业。每次都是夹心哥挡在前面,说‘叔叔阿姨,有什么冲我来’。你还没见过他呢,那小孩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只小奶狗
小熊猫陈天润的喉结剧烈滚动着。他想起自己总抱怨邓佳鑫“回家太晚”,却不知道那些夜晚,对方正帮童禹坤改歌词,教穆祉丞练和声,给黄朔补落下的乐理课。自己像个被宠坏的孩子,只知道索取,从没问过他累不累。
黄朔你知道夹心有多傻吗?
黄朔的声音发颤,像被雨水泡过的弦,
黄朔他自己还没长大呢,却非要把我们护在翅膀底下。恩仔被老师骂哭了,他蹲在琴房陪他弹《小星星》,弹到手指发红;童禹坤爸妈常年在国外,他每年年夜饭都拉着那家伙回家煮速冻饺子;我刚来那阵怯生生的,他拉着我跟大家介绍
邓佳鑫这是我弟弟
黄朔抹了把脸,像是在擦不存在的眼泪:
黄朔他给我们所有人爱,教我们怎么去爱,可他自己呢?左航走那天,他躲在器材室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照样笑着给我们带早饭。他总说‘我没事’,可谁看不出来他有多难
小熊猫陈天润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砸在琴盒的衬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他想起自己总怀疑邓佳鑫把他当替代品,想起自己动不动就闹脾气说“你根本不爱我”,想起自己霸占着对方所有时间,却从没留意过他眼底的红血丝。
黄朔他跟我讲你们喝醉那晚的事,哭得像个傻子
黄朔的声音低得像耳语,
黄朔他捶着自己的腿说
邓佳鑫我怎么能对秀儿做那种事
黄朔说你那么干净,他配不上。他怕你讨厌他,怕你再也不理他,整夜整夜盯着天花板抽烟,嗓子哑得说不出话
黄朔我们是最近才认识的你
黄朔忽然说,
黄朔虽然都和夹心哥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等下次恩仔来排练,我介绍你们认识,那小孩超可爱的
小熊猫陈天润的手指攥得发白。原来邓佳鑫不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要操心这么多事。那些被自己嫌弃的“忽略”,全是他分给别人的温柔
黄朔后来我碰到了张子墨
黄朔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
黄朔他被老板坑了工资,拖着行李箱站在厂牌门口,眼睛红得像兔子。他唱歌好听,写的旋律能钻进人心里,可那帮老成员总骂他跳舞笨,故意把最难的动作塞给他
他笑了笑,指尖在空气中比划着舞步:
黄朔我就教他啊。他学得慢,一个转身动作练了五十遍,汗把后背的校服洇出深色的印子,还仰着脸跟我说
张子墨朔哥儿,再教我一次吧
黄朔现在他不常跟我们待在一块儿,平时都在家学音乐,可我们这边一有事,他准赶来,说
张子墨我能帮上什么
黄朔的耳尖红了,低头抠着指甲缝:
黄朔我发现自己好像喜欢他。那天在器材室,我拉着他的手,声音抖得像筛糠,说‘子墨,我好像喜欢你’。他愣住了
黄朔我那时候吓坏了,拉着夹心躲在储藏室哭,说‘我是不是病了?怎么会对男生动心’
黄朔的眼里闪着光,
黄朔他把我的头按在他肩上,拍着我的背说喜欢不是病,是老天爷怕你孤单’他说‘你爱的是张子墨,跟他是男是女没关系
黄朔张子墨后来回家了,他家里人很爱他,也跟他道了歉
黄朔补充道,
黄朔但他总往这儿跑,帮我分担排练的事,说
张子墨朔哥,你别太累了
黄朔就像夹心哥教我们的那样,把爱往回递
小熊猫琴房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陈天润忽然想起邓佳鑫给叫穆祉丞的小孩改谱子时,会在难的段落旁边画小红花;想起他给童禹坤带胃药时,会特意写上“温水送服”;想起他帮黄朔补校服时,针脚歪歪扭扭,却缝得格外结实。
黄朔夹心哥把我们当家人,不管有没有血缘绑着
黄朔的声音发紧,
黄朔我们几个挤在他租的小屋里,他睡沙发,我们睡床,却比在任何地方都踏实。童禹坤爸妈不在家,恩仔爸妈不让搞音乐,我回不了家,就这么抱团取暖
黄朔走到陈天润面前,踮起脚拍了拍他的肩膀:
黄朔秀儿,夹心哥不是不爱你,是他的爱太满了。他给你洗袜子,给你剥虾壳,我们都笑他偏心,他却挠挠头说
邓佳鑫秀儿不一样
走廊里传来邓佳鑫的声音,喊着
邓佳鑫秀儿,朔哥,排练了
黄朔抓起谱子往门口跑,到了门口又回头:
黄朔左航是为了出道率,夹心哥是为了我们。他想让童禹坤、恩仔都能当个孩子,可他自己也是个孩子啊。别再问左航了,邓佳鑫早就往前走了
陈天润拿起琴弓,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忽然笑了。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来,在琴弦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邓佳鑫每次看他时,眼里藏不住的温柔。
琴房的门没关,邓佳鑫探进头来,额前的碎发有点乱:
邓佳鑫秀儿,发什么呆呢?该你拉主旋律了
陈天润调好弦,弓子落下的瞬间,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陈天润以后换我来好好爱他吧。原来被太多温柔包裹着的人,是会迟钝到看不见那份爱有多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