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宫道上，残雪在宫灯的昏黄光影里泛着冷白，明黄色的龙袍衣角扫过积雪，留下一串浅淡却决绝的脚印。
皇上身后跟着苏培盛，太监总管的脚步放得极轻，连呼吸都刻意压低。
方才在景仁宫偏殿，他只敢守在门外，隐约听见皇上沉声道你好自为之，再之后便是死寂，直到皇上掀帘而出，脸色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半点看不出情绪。
殿内，皇后靠在床头，锦被被她指尖掐出深深的褶皱，指节泛白。
剪秋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只看着自家主子苍白的脸渐渐褪成死灰。
皇上那句好自为之，像一把钝刀，慢慢割着她仅存的希冀。
她想开口安慰，却见皇后缓缓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脸颊，落在枕头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他终究是不信我了……”皇后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彻骨的寒意。
三日后，景仁宫的药味终于淡了些。
天还没亮透，各宫的妃嫔就已穿戴整齐，踩着薄雪往景仁宫去。
皇后病愈，按规矩该日日请安，即便人人都知道这场病来得蹊跷，却没人敢表露半分。
翊坤宫的暖阁里，年世兰对着镜子描眉，黛色的眉笔在眉峰处轻轻一顿，勾勒出锐利的弧度。
“娘娘，该去景仁宫了。”颂芝捧着厚厚的狐裘进来，语气里带着几分担忧，“皇后刚醒，怕是要找您的麻烦。”
年世兰放下眉笔，看着镜中从容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找我麻烦？她也得有那个底气。”她起身穿上狐裘，“走吧，看看咱们这位皇后娘娘，又要演什么戏。”
景仁宫的偏殿里，炭火正旺，却驱不散空气中的微妙氛围。
祺贵人穿着一身桃红色宫装，头上簪着支赤金步摇，正凑在皇后身边说着讨好的话，声音甜得发腻。
叶贵人则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身素白衣裳，手里捏着块帕子，眼神冷淡地看着窗外，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她无关。
甄嬛和敬妃并肩坐着，两人偶尔交换个眼神，却都没说话。
欣贵人坐在最末，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目光落在地面，不愿参与这场虚与委蛇。
“皇后娘娘吉祥。”年世兰走进来，屈膝行礼，动作标准却不谦卑。
她起身时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皇后脸上，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娘娘身子可大安了？前几日臣妾问起下毒的事，娘娘说要亲自查，不知如今可有进展？”
皇后握着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却还是强压着脾气：“多谢皇贵妃挂心，本宫还在查，有结果了自会告知各宫。”
“哦？还在查啊。”年世兰在甄嬛身边坐下，语气里带着几分惋惜，“娘娘中毒可是大事，若是查得慢了，让真凶逍遥法外，怕是会寒了各宫姐妹的心。毕竟，谁也不想哪天自己宫里也出这么一档子事。”
这话一出，殿内瞬间安静了些。
祺贵人的笑容僵在脸上，叶贵人也收回目光，看向皇后。
皇后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重重放下茶盏，茶水溅出，打湿了桌布：“皇贵妃，本宫是皇后！即便你如今主理六宫，也不该日日逼问本宫！你这是何用心？”
“娘娘这话可就冤枉臣妾了。”年世兰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语气却带着几分坦荡，“臣妾不过是关心后宫安危，毕竟此事牵扯到娘娘凤体，若是查不明白，日后宫里人人自危，臣妾这个主理六宫的，岂不是失职？”
“本宫再说一次，此事由本宫全权处理！”皇后的声音拔高了些，目光扫过殿内的妃嫔，一字一句道，“原本本宫觉得这是景仁宫的家事，不必与你们多说。既然大家都这么关心，今日便让你们都知道。”
“剪秋，带上来！”
剪秋应声而去，没过多久，就领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小宫女走进来。
那宫女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脸色惨白，浑身发抖，头发凌乱，跪在地上时膝盖重重磕在青砖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此人是景仁宫厨房的掌事丫头，名叫晚翠。”剪秋站在小宫女身边，语气冰冷，“她早前求娘娘恩准她出宫成亲，娘娘本已答应，谁知赶上娘娘禁足，出宫的事便耽搁了。”
“她心生怨恨，觉得是娘娘耽误了她，便从三个月前开始，在娘娘的饮食里偷偷下毒……她是景仁宫的老人，没人防备她，直到娘娘吐血昏迷，奴婢才查出是她做的！”
晚翠趴在地上，哭得浑身发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娘娘饶命！不是奴婢！奴婢没有下毒！求娘娘明察！”
殿内的妃嫔们面面相觑，眼神里满是怀疑，一个小小的掌事丫头，哪来的胆子给皇后下毒？
又哪来的门路弄到慢性毒药？
可没人敢开口质疑，毕竟这是皇后亲自定的罪。
年世兰看着晚翠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开口问道：“皇后娘娘既已查出真凶，不知打算如何处置？”
剪秋立刻接话：“皇后娘娘仁慈，念她侍奉多年，特许她全尸，赐白绫一条，留她个体面。”
“仁慈？”年世兰嗤笑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晚翠，“此人忘恩负义，毒害中宫，若是就这么轻易赐死，岂不是让天下人觉得我大清后宫法度不严？”
她转头看向殿外，高声道：“周宁海！传本宫的话，将晚翠的亲眷全部拿下，凡年满十六者，不论男女，一律斩立决！余下的流放宁古塔，永世不得回京！”
“皇贵妃！”皇后猛地站起身，指着年世兰，语气里满是愤怒，“皇上已下旨，此事由本宫作主！你敢违抗圣意？”
“娘娘，臣妾可没违抗圣意。”年世兰一脸无辜地摊开手，“皇上让您查真凶，可没说不让臣妾处置凶徒的亲眷。臣妾主理六宫，维护后宫法度是本分，难道连这点权力都没有？”
剪秋见皇后落了下风，立刻上前一步，对着年世兰躬身，语气却带着几分跋扈：“皇贵妃主理六宫不假，可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娘娘已定了处置之法，皇贵妃再插手，岂不是让娘娘颜面扫地？”
“哦？”年世兰挑眉，目光冷冷地落在剪秋身上，“本宫与皇后娘娘说话，有你一个宫女插嘴的份？颂芝，掌嘴！”
颂芝立刻上前，抬手就要打，却被皇后喝止：“住手！剪秋的话，就是本宫的话！皇贵妃，你是对本宫的决定不满，还是根本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年世兰看着皇后护着剪秋的样子，忽然笑了，笑容里却带着几分冰冷：“娘娘若是这么说，臣妾倒无话可说。只是臣妾觉得，此事关乎后宫法度，还是请皇上定夺为好。”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狐裘的衣襟，“臣妾宫里还有事，就不陪娘娘了，先行告退。”
说完，她转身就走，脚步从容，没有丝毫犹豫。
殿内的妃嫔们看着她的背影，又看向脸色铁青的皇后，眼神里满是复杂。
这场景，倒像是回到了从前年世兰恃宠而骄的时候，可如今的她，比那时多了几分底气，也多了几分狠厉。
皇后看着年世兰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里的不安像潮水般涌上来。
年世兰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定是有皇上的默许，若是她真的去皇上面前告状，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颜面，怕是要彻底没了。
“都散了吧。”皇后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挥了挥手，没再看众人的反应。
妃嫔们纷纷起身告退，祺贵人走之前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剪秋用眼神制止了。
殿内的人渐渐走空，只剩下皇后和叶贵人。
皇后在年世兰走后，特意留下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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