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昀觉得自己最近可能真的有点“病”了。不是身体上的,而是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自从上次用视频电话“调戏”了黄超之后,他发现自己总是不自觉地会点开那个墨蓝色星云的头像,看看有没有新消息。即使只是工作上的确认回复,他也会对着那简洁的“收到”或“可以”琢磨半天,试图从字缝里抠出点别的意味来。
“疯了疯了!”贺星昀猛地甩甩头,把电脑屏幕上刚画歪的线条删掉,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设计图上。一定是最近项目压力太大,加上之前身体不适的余波未消,才让他产生了这些荒谬的念头。他和黄超?怎么可能!那个冷静到近乎刻板、专业到不近人情的女医生?他们之间,充其量就是一场始于乌龙的、掺杂着些许尴尬和报复心的孽缘,外加一场还算成功的甲方乙方合作罢了。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贺星昀有些意外,这个点谁会来?他趿拉着拖鞋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顿时惊喜地拉开了门:“外婆?!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门外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太太,手里拎着两个沉甸甸的环保袋,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正是贺星昀的外婆。
“提前说?提前说你不又得找借口不让我来?”外婆佯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熟门熟路地挤进门,“看看你这小窝,多久没好好收拾了!茶几上都是灰!” 她一边念叨着,一边把手里的袋子往厨房拎,“给你带了点老家自己晒的笋干、腊肉,还有你小时候最爱吃的糖醋藕丁!看你最近打电话声音都蔫蔫的,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瘦了!”
外婆的唠叨像温暖的潮水,瞬间冲散了贺星昀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他笑着跟在外婆后面:“哪有蔫蔫的,我好着呢!外婆您坐着歇会儿,我来弄!”
“歇什么歇!你坐着,外婆给你把东西归置归置,顺便帮你收拾收拾!” 外婆不由分说地把贺星昀按在沙发上,自己风风火火地进了厨房,又转战客厅,手脚麻利地开始整理贺星昀那略显凌乱的茶几和书架。
贺星昀无奈又温暖地看着外婆忙碌的背影,心里一片熨帖。他靠在沙发上,随手拿起一本杂志翻看,享受着这难得的亲情时光。
然而,这份温馨很快被打破了。
“星昀啊!”外婆的声音突然从书房门口传来,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和颤抖。
贺星昀心里咯噔一下,放下杂志走过去:“怎么了,外婆?”
只见外婆站在他的书桌前,手里正拿着一个……贺星昀瞳孔骤缩!那是他塞在书架最底层、落满了灰的旧文件夹!而此刻,外婆手里拿着的,赫然是那本写着“黄超”签名的、属于他的病历本!她显然是翻找东西时无意中带出来的。
外婆的脸色有些发白,手指紧紧捏着那本病历,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指着病历本上那几行清晰锐利的字迹,声音带着哭腔:“星昀!这……这是什么?!‘泌尿生殖系统急性炎症’?‘接触史不明,高度存疑’?这……这是什么病啊?啊?你什么时候去看的病?怎么不跟外婆说?这‘接触史不明’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是不是在外面乱来了?惹上什么脏病了?啊?!”
外婆一连串的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充满了惊恐、担忧和难以言喻的伤心。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贺星昀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脑袋“嗡”的一声!他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想到这本病历会被外婆翻出来!更没想到外婆会看到那该死的“接触史不明”几个字!
“外婆!不是!您误会了!”贺星昀急得脸都红了,一把抢过病历本,语无伦次地解释,“这就是个误会!就是……就是普通的尿路感染!上火!喝水少!根本不是您想的那样!那个‘接触史不明’是医生写错了!她后来都道歉了!”
“道歉?”外婆根本不信,眼泪已经掉了下来,“哪个医生这么不负责任乱写?还写‘高度存疑’?这病历都写上了!星昀啊,你跟外婆说实话,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别瞒着外婆啊!外婆年纪大了,经不起吓啊!”
看着外婆老泪纵横、忧心如焚的样子,贺星昀又心疼又憋屈,简直想把那本该死的病历本撕了!他恨透了那上面的字,更恨透了当初写下这些字的黄超!
“外婆,真没事!您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贺星昀努力平复情绪,扶着外婆坐下,耐心解释,“就是之前工作太忙,加班熬夜,喝水少,得了点小炎症,早就好了!那个医生……她当时判断有点问题,后来也跟我道歉了。病历上写的都是误会!您别瞎想!”
他费尽口舌,反复解释,甚至拿出之前复查正常的报告单(幸好没扔),才勉强让外婆相信他身体真的没事,不是什么“脏病”。但外婆对那个“乱写病历”、“不负责任”的医生黄超,却充满了疑虑和不满。
“不行!我得去找这个黄医生问问清楚!”外婆抹了把眼泪,突然站起来,一脸坚定,“她凭什么这么写我外孙?这病历多重要啊!万一以后有啥事,这不成了污点了吗?我得去问问她,凭什么这么武断!”
“外婆!别!”贺星昀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都过去了!人家是主任医师,忙得很!而且我都说了是误会,她也道歉了!您别去添乱了!”
“什么添乱?我这是去讨个说法!”外婆的倔劲儿上来了,“地址呢?市一院泌尿外科是吧?我这就去!我倒要看看,这个黄主任是个什么人物!”
外婆执拗起来,贺星昀根本拦不住。老太太年轻时就是雷厉风行的性格,此刻更是心急如焚,非要亲自去“会会”那个在她看来“污蔑”了她外孙的医生。
“外婆!您听我说……”贺星昀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试图安抚外婆,一边飞快地想着对策。他不能让外婆就这么冲到黄超的诊室去闹!那场面……光是想想,贺星昀就觉得头皮发麻,恨不得当场去世!
然而,就在贺星昀绞尽脑汁想办法阻止外婆时,老太太趁他不注意,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手机(她记下了病历本上医院和科室的名字),动作麻利地就冲出了门!
“外婆!”贺星昀追到门口,只看到外婆矫健地冲进电梯的背影!
完了!
贺星昀脑子里一片空白,巨大的社死预感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顾不得换衣服,穿着居家服和拖鞋,抓起钥匙手机就追了出去!他必须赶在外婆找到黄超之前拦住她!否则……否则他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
**市一院,泌尿外科诊区。**
黄超刚刚结束一台复杂的门诊手术,正坐在诊室里,一边揉着有些发酸的眉心,一边对着电脑整理手术记录。高强度的工作和连续的专注让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专注。
诊室门被轻轻敲响。
“请进。”黄超头也没抬。
门开了,一个穿着朴素、头发花白、面容慈祥却带着明显焦急和一丝怒意的老太太走了进来。
黄超抬起头,看到是个陌生的老年患者,职业性地放缓了语气:“您好,请坐。哪里不舒服?” 她以为是普通病人。
老太太——贺星昀的外婆——却没有坐。她径直走到诊桌前,把手里的东西“啪”地一声拍在桌面上。
黄超的目光落在那东西上,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属于贺星昀的病历本!
“您就是黄超黄主任?”外婆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目光紧紧盯着黄超。
黄超心中瞬间了然。她大概猜到了老太太的身份和来意。她脸上没有任何慌乱,反而迅速调整了状态,站起身,语气温和而郑重:“是的,我是黄超。您是……贺星昀的家人吧?老人家,您请坐。”她主动拉过旁边的椅子。
外婆被黄超这温和有礼、丝毫没有架子、甚至带着一丝尊重的态度弄得愣了一下。她想象中的“不负责任”、“高高在上”的医生形象,似乎和眼前这个气质清冷但态度温和的女医生不太一样。她满腔的怒火和质问,被对方这平和的态度堵住了一瞬。
“我……我是他外婆!”外婆在黄超的示意下,有些迟疑地坐了下来,但语气依旧带着不满,“黄医生,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清楚!我外孙这本病历上写的……‘接触史不明,高度存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明明是个好孩子!从小到大都本本分分的!你怎么能这么写他?你知道他看到这个多难受吗?你知道我们当家长的看到这个多担心吗?”
外婆越说越激动,眼圈又红了。
黄超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等外婆说完,她才轻轻叹了口气。她拿起那本病历本,翻到那页,目光落在自己当初写下的那几行字上,眼神复杂。
“老人家,”黄超的声音放得很低,很柔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诚恳,完全不同于她平时面对病人的冷静专业,“首先,我要向您,也再次向贺星昀,郑重道歉。关于病历上的措辞,确实是我的严重失误。”
她抬起眼,目光坦诚地看向外婆那双充满担忧和愤怒的眼睛:“当时贺星昀来就诊,症状比较急,而且他本人表现得非常紧张、抗拒检查。这在泌尿科,尤其是年轻男性患者中,很容易让我们医生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情况,比如性传播疾病。我当时过于依赖经验判断,也过于追求快速排除风险,在缺乏确切证据的情况下,用了‘高度存疑’这样带有强烈主观推断色彩的表述,对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和伤害,也让您担心了。这是我的错,是我作为医生的失职和不成熟。”
黄超的道歉,没有推诿,没有借口,直接承认错误,态度诚恳得让外婆都有些意外。尤其是她语气里那份真切的歉意和自省,让外婆的怒火消了大半。
“那……那他到底是什么病?”外婆更关心这个。
“就是普通的急性尿路感染,非常常见。”黄超语气肯定,“后来复查的化验结果也完全支持这个诊断。诱因就是长期熬夜、久坐、饮水过少导致的身体抵抗力下降和局部炎症。跟什么‘接触史’完全没有关系。这点请您务必放心。”
听到黄超肯定的诊断和解释,外婆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哎哟……那就好,那就好……可吓死我了……”
黄超看着老人如释重负的样子,眼神也柔和了许多。她主动给外婆倒了杯温水,语气更加温和:“老人家,您外孙身体底子不错,那次感染好了之后,只要注意规律作息和饮食,复发的可能性很低。您不用太担心。”
外婆接过水杯,看着眼前这个气质清冷、但此刻说话温言细语、态度无比诚恳的女医生,心里的那点芥蒂彻底消散了。她甚至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黄医生……你看,我老婆子也是太着急了,说话冲了点……你别介意啊。”
“怎么会。”黄超微微摇头,唇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安抚的笑意,“您的心情我完全理解。关心则乱,有您这样疼他的外婆,是他的福气。”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外婆心坎里。她看着黄超,越看越觉得顺眼。这姑娘,虽然看着冷了点,但说话在理,态度好,长得也俊俏,还是个大医院的主任医师!外婆那颗爱操心、爱牵线的心,又开始活络起来。
“黄医生啊,”外婆的语气变得热络起来,带着长辈特有的关心,“你今年多大啦?看着真年轻就当主任了,真能干!家里父母都好吧?有对象了没啊?”
黄超被这突如其来的“查户口”弄得微微一怔,脸上难得地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很快被她用温和的笑容掩饰过去:“老人家,我挺好的。谢谢您关心。工作比较忙,个人问题暂时还没考虑。”
外婆还想再问,诊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贺星昀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穿着家居服和拖鞋,脸上写满了惊慌失措和视死如归!他脑子里预演了无数种惨烈的画面——外婆在诊室里哭诉、指责、甚至拍桌子……黄超冷着脸、叫保安……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他瞬间石化,呆立当场!
预想中的鸡飞狗跳完全没有发生。诊室里气氛……甚至称得上和谐?外婆正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水杯,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而黄超……那个冰山一样的黄主任,此刻正微微弯着腰,站在外婆旁边,脸上带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堪称温和甚至……有点温柔的神情?她们……在聊天?!
贺星昀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星昀?你怎么来了?还穿成这样?”外婆看到外孙,惊讶地站起身。
黄超也直起身,看向门口呆若木鸡、形象全无的贺星昀。她的目光在他凌乱的头发和拖鞋上扫过,深琥珀色的眼底,清晰地掠过一丝惊讶,随即是……一丝了然?一丝……难以言喻的、带着点促狭的微光?但她脸上的表情依旧维持着温和,只是对着贺星昀微微颔首:“贺先生。”
贺星昀:“……”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巨大的尴尬和一种“我是谁我在哪”的荒谬感,彻底淹没了他。他感觉自己像个闯入了不该闯入片场的小丑。
外婆倒是没在意贺星昀的窘态,反而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地说开了:“星昀啊,你来得正好!黄医生人真好!刚才都跟我解释清楚了!就是个误会!人家黄医生态度可诚恳了!还跟我道歉呢!你看看你,多大点事,还藏着掖着,害得外婆白担心一场!”
贺星昀僵硬地被外婆拉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黄超。黄超也正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神平静无波,但贺星昀却仿佛从她微微抿起的唇角,读出了一丝……戏谑?
外婆还在继续:“黄医生还说你身体没事,让我别担心!你看看人家黄医生,多专业,多耐心!你这孩子,以后可得听医生的话,别老熬夜……”
贺星昀感觉自己像个提线木偶,只能机械地点头,脸上火辣辣的。他偷偷瞥了一眼黄超放在桌上的那本病历本,又迅速移开视线。完了,社死得透透的。
“老人家,时间不早了,您也累了吧?”黄超适时地开口,语气温和,“贺先生也来了,让他陪您回去好好休息。” 她看向贺星昀,“贺先生,带外婆回去吧。”
“哦……哦!好!外婆,我们走!”贺星昀如蒙大赦,只想赶紧逃离这个让他尴尬到脚趾抠地的地方。
“哎,好好!黄医生,谢谢你啊!耽误你时间了!”外婆热情地道谢,又拉着黄超的手拍了拍,“黄医生,有空来家里玩啊!外婆给你做好吃的!”
“好的,谢谢您。”黄超微笑着应道,亲自把外婆送到诊室门口,甚至还体贴地帮老人按了电梯。
电梯门关上。诊室门口只剩下黄超和穿着睡衣拖鞋、一脸生无可恋的贺星昀。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弥漫着一种极其微妙的尴尬。
贺星昀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拖鞋尖,恨不得原地消失。
“贺先生,”黄超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看来,你的‘社死’体验卡,今天又续费成功了?”
贺星昀猛地抬起头,对上黄超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睛。此刻,那里面没有了刚才面对外婆时的温和,也没有了诊室里的专业审视,而是清晰地映着一丝……促狭的笑意?还有一丝……“你也有今天”的了然?
轰——!
贺星昀的脸瞬间爆红!比在诊室里解不开皮带扣那次还要红!他看着黄超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弧度,第一次深刻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而且是连砸两次!一次比一次狠!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干巴巴的话:“黄医生……您……您忙!我先走了!” 说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的冲向了楼梯间——他等不及电梯了!
看着贺星昀狼狈逃窜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黄超靠在诊室门框上,终于忍不住,低低地、愉悦地轻笑出声。那笑声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向来清冷的眼底漾开了一圈圈真实的、轻松的笑意。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外婆热情拍过的手背,又抬头望向楼梯间的方向,眼神变得有些深邃而复杂。
贺星昀的外婆……真是个有趣又温暖的老人家。而那个平时在她面前或针锋相对、或故作深沉、或狡猾调戏的男人,在外婆面前,竟然会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笨拙又……有点可爱的样子?
这似乎……是认识他以来,最有趣的一次“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