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沉甸甸地压下来。篝火噼啪作响，将萧炎紧绷的侧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动作算不上温柔，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将怀中那具软绵染血的身体安置在篝火旁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上。
纳兰嫣然后背接触到冰冷的石面，激得她闷哼一声，细密的冷汗瞬间布满苍白的额头。
左臂传来的剧痛让她眼前阵阵发黑，断骨处像是有无数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
她紧咬着下唇，齿间尝到更浓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下喉头的呻吟，只余下破碎而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山洞里格外清晰。
她半阖着眼，长睫无力地垂着，如同被暴雨打湿的蝶翼，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素白的衣衫前襟被鲜血浸透了大半，黏腻地贴在肌肤上，勾勒出单薄得令人心惊的轮廓，整个人像一件被粗暴摔裂的精致瓷器。
萧炎站在几步开外，胸膛还在剧烈起伏。
他看着火光下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看着她因剧痛而微微抽搐的唇角，一种极其陌生的烦躁感再次攫住了心脏。
这女人……这女人简直是个疯子！她到底在图谋什么？值得用命去赌？！
他目光落在她软垂的左臂上，那扭曲的角度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粗声粗气地开口，声音在狭小的山洞里撞出回响：“骨头断了。忍着点。”
语气生硬，像是在给自己下达某种命令。
纳兰嫣然没有应声，只是艰难地将脸偏向篝火的方向，似乎想汲取一点微薄的暖意。
火光在她染血的唇边跳跃，那脆弱又带着某种奇异执拗的姿态，让萧炎心头那股莫名的烦躁更盛。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灼热温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轻轻搭上她断裂的左臂上方。
指尖触到那冰冷的、被血浸透的衣料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少女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是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
“嘶……”剧痛之下，纳兰嫣然终于忍不住抽了一口冷气，牙关打颤，睫毛上凝结的水汽终于承受不住重量，滚落下来，混着额角的冷汗，划过毫无血色的脸颊，留下一道湿痕。
那泪珠在火光映照下，折射出一点破碎的光。
萧炎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她紧闭双眼、无声流泪的样子，看着她紧咬下唇渗出的血丝，那只搭在她手臂上的手，竟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一般，指尖蜷缩了一下。
山洞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她压抑的、带着疼痛颤音的喘息。
“……别动。”他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几乎是命令的口吻，却又透着一丝不易捕捉的紧绷。
他迅速从自己的纳戒里翻找——几块还算干净的布条，一小瓶气味刺鼻的劣质止血散。这是他仅有的、能用在“敌人”身上的东西。
就在他准备动手处理那狰狞伤口时，一个苍老而凝重的声音，如同冰水般骤然灌入他的灵魂深处：
“小子，这女人身上有古怪！”药老的声音透着前所未有的审慎。
“她体内斗气流转的路径……绝非普通云岚宗功法！还有那月见花精华和‘真心露’的气息……哼，竟连这等邪门歪道的东西都弄得到手！她绝非表面这般柔弱无害！别被她的眼泪骗了！”
萧炎正在撕扯布条的手指猛地一僵。
药老的警告如同兜头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他心头那点被脆弱和鲜血勾起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波澜。
他眼底刚刚升起的一丝复杂情绪迅速褪去，重新冻结成冰冷的警惕和审视。再看那张苍白带泪的脸，只觉得那脆弱下潜藏着令人心悸的算计。
“管好你自己。”萧炎在心底冷冷地回应药老，带着一丝被点破心思的愠怒。
他不再犹豫，动作恢复了最初的生硬，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粗暴。
他用力扯开她左臂衣袖，露出下方触目惊心的青紫肿胀和皮开肉绽的伤口。
“呃啊——！”猝不及防的剧痛让纳兰嫣然痛呼出声，她猛地睁开眼，那双含泪的杏眸里，清晰地映出萧炎此刻冰冷如刀的眼神——那里没有半分怜惜，只有深不见底的怀疑和审视。
她心头猛地一沉。药尘！一定是这老鬼！
计划被打断的恼怒和断骨的剧痛交织，让她眼底瞬间掠过一丝戾气，几乎要冲破伪装的脆弱。
然而，仅仅一瞬，那戾气便被更深的痛苦和委屈取代。
她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沾着泪珠，如同雨打芭蕉。
她不再看他，只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咬得更深，鲜血顺着唇角蜿蜒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岩石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
她这副倔强隐忍、独自吞咽痛苦的模样，竟比之前的脆弱哭泣更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破碎感。
“唔……”药粉接触到翻卷皮肉的剧烈刺激，让纳兰嫣然浑身痉挛般抽搐了一下，她猛地将脸转向内侧岩石，肩膀无声地剧烈耸动着。
那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颤抖，像细小的针，又一次刺入萧炎紧绷的神经。
他包扎的动作不由自主地缓了一瞬，目光掠过她因忍痛而微微颤抖的纤细脖颈，掠过那沾着血和泪、紧贴着冰冷岩石的侧脸。
山洞里只剩下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气声和他自己略显粗重的呼吸。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纳兰嫣然似乎因剧痛和失血而意识模糊起来。
她低低地、含糊不清地呓语着，声音破碎得几乎难以辨认：“……冷……好冷……”
她的身体蜷缩起来，那只完好的右手无意识地摸索着，似乎在寻找暖源，最终竟摸索着，冰凉而颤抖的指尖，轻轻搭在了萧炎正为她包扎的、同样沾了些许血污的手腕上。
冰冷的触感让萧炎浑身一震，包扎的动作彻底僵住。
他下意识地想要甩开，却感觉那指尖带着一种濒死般的虚弱和依赖，只是轻轻地搭着，没有任何力量。
“……焚……火……”她断断续续地呓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塔戈尔……沙……沙之下的……青莲……火……”
青莲火！
这三个字如同炸雷，瞬间在萧炎的灵魂识海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真的知道！她竟然连异火的具体位置都知道？！
“药老！”萧炎在心底几乎是吼了出来，震惊与狂喜如同岩浆喷涌！
“塔戈尔沙漠……青莲地心火？！”药老的声音同样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急迫，“她竟连这个都……小子！无论如何，先稳住她！这消息……太重要了！”
巨大的冲击让萧炎的心跳如擂鼓。
他看着眼前这张苍白脆弱、沾满血泪的脸，看着她搭在自己手腕上那只冰冷颤抖的手，第一次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目光落在她因寒冷和失血而微微发紫的嘴唇上。
鬼使神差地，他解下了自己那件并不厚实、甚至沾了些尘土和汗渍的黑色外袍。
带着少年体温的、略显粗糙的衣料，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警惕和某种难以言喻冲动的气息，轻轻地、有些笨拙地覆盖在了纳兰嫣然蜷缩的、不住颤抖的身体上。
那突如其来的暖意让昏迷中的少女无意识地发出一声细微的、如同幼兽般的呜咽，身体本能地朝那热源缩了缩。盖在她身上的外袍，似乎暂时隔绝了山洞的阴冷。
萧炎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手臂肌肤的冰冷触感。
山洞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纳兰嫣然逐渐趋于平稳、却依旧带着痛楚余韵的微弱呼吸。
药香、血腥味、还有那件属于少年的外袍上沾染的、淡淡的汗味与尘土气息，无声地交织、弥漫，在这狭小的空间里，织成了一张无形而暧昧的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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