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严严灼人，蚊子到处乱飞，乡下的小破学校却是没有开空调这一说法的。那汗臭味儿，随机臭死一个城里人。

　　黑板上是密密麻麻的作业与公式，学生们总一脸愁苦的去完成，有时夜里十二点，灯未熄，最吵的便是写字声。

　　“张遥，带我的早餐了没？”早自习时，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围着另一个束高马尾的女生，这人便是张遥，班里为数不多的走校生。她像个百宝箱，包里总有让人开心或解眉上火烧的东西，替人带早餐，只是最寻常的。

　　“别急别急，我都带了。”张遥说。她有条不乱的将每人的一份早餐精准分配，最后，再收下早餐钱与跑路费。

　　时间卡的刚好，可以在老师来前完成这一切。

　　张遥成绩平平，在初二成绩勉强上个重高。她很聪明，从小到大，她都很聪明，可也从小到大，没有很积极的去干过什么事。有时上课发呆发多了，她便也无趣的思考，日子真的只这样过了？这从未有过什么太好的答案。

　　时间一如流水，张遥的日子平淡无波，班上又转来了一个男生两个女生。他们似是之前就认识了。

　　张遥与那两个女生很快成了朋友，并得知她俩是堂姐妹，只差了一年时间。姐姐叫刘岩，妹妹叫刘悦。

　　“那个男生呢？和你们之前是同班同学还是说，也是亲戚？”张遥问。

　　“他？”刘岩想了想，“他是和我们一个学校的，人比较怪，但心眼好，之前帮过刘悦，又是一个课后社团的，反正几次交际下来，算朋友吧。”

　　张遥点点头没多问。

　　这个男生叫陈亦，和张遥坐的很近。但陈亦是真的很文静内敛，做事也一板一眼。以小说人的话来形容，他像一个被人抽去生气只余下乖顺的人偶。

　　社牛如张遥也没办法与陈亦交流，毕竟人再厉害也没法与木偶有关联。

　　四月时，太阳毒的要杀人。

　　张遥的桌上摆着小风扇，手臂贴了冰凉贴，保温杯里装了冰水，其中，还有大块的冰。可就是这样，她也热的是坐立难安，心里烦的要死。

　　狗屎学校啊！

　　班主任老李在讲台上说的卖力，课上一半，又开始提醒同学注意天气，要不说班里课的进度慢呢，他上一天只有半天的效果，关键，老李习惯拖长调的官腔，催眠的要死。

　　张遥忍不住看向陈亦，这已经是自从陈亦转校坐她身边后她每节课的必备小动作了。

　　陈亦长的很好看，即便没长开，也颇有风姿。陈亦是个林的小人偶，更是个漂亮的小人偶。不过，这并不是张遥老是偷看陈亦的主要原因。

　　陈亦转来时，老李便夸他是个好学生。属于成绩好，人老实，好欺负的三佳学生。因此，张遥很好奇，好学生会打瞌睡吗？

　　在这天之前，整整一个月张遥都没见过陈亦上课睡觉。

　　但这次，伴随着老李低沉的老年音，陈亦的头一点一点的，张遥忍不住莫名窃喜——好学生不也一样？

　　她调整角度打算观察陈亦的表情。

　　帅哥也会打瞌睡，鬼迷日眼的吗？

　　张遥只觉得好笑。她就是这么一个无聊的人。

　　夏日蝉鸣吵人，陈亦脸比猴子屁股还红，人可能走了有一会儿了。

　　本来只是看乐子的张遥：？

　　“李老师陈亦要烧熟了！”张遥发出尖锐的爆鸣。

　　老李：？！送医务室啊！

　　被吵醒的同学A：打119！打119！快跑！

　　被吵醒的同学B：吃饭了？烧牛肉？

　　半睡半醒的同学C：不加辣···

　　······

　　鸡飞狗跳的教室里，几个又高又壮的男同学被派扶陈亦去医务医室。陈亦是真烧迷糊了，动作配合不了一点，最后是被架着走的，

　　那样子不像送医，像送刑。

　　老李的课中断了，他去给陈亦的父母打电话，但陈亦的父母来不了，听老李说，是在外地回不来。

　　不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肖顺刚好开了车又没课，于是送陈亦去了医院。是镇医院，离的近。

　　晚上九点钟，张遥放学了，她一个人步行回家。

　　“张遥，你家离医院近吗？”老李叫住张遥。

　　“不到十分钟的路。”张遥如实说。

　　老李于是点头递给张遥一篮水果：“你在医院有熟人对吧？算老师拜托你，每天晚上去看一下陈亦行吗？他一个人在医院没人陪，这个小孩孤孤零零的，我放心不下，只用三天就行。也怪我，最近要领队，顾不上他。”

　　张遥同意了，医院有她婶婶在，她倒是不怕一个人不安全，只是她很疑惑，于是也问了：“陈亦的父母回不来，那他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呢？”

　　老李无奈摇头：“他是个外地人。至于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被留在这儿，就很难说了。”

　　张遥隐约明白，陈亦的家庭情况很不好了。

　　水果篮不重，东西种类多，估计是老李在商场买的，主打一个包装好看，心意到了，味道不知道。于是路过水果摊时，张遥又买了几个草莓放进去。

　　孩子病成这样，给吃点好的吧。

　　路灯泛着暖黄的灯光，整条街都很安静，像睡着了一样。这便是独属小镇的特色了，大城市是永不熄灯的舞台剧。

　　医院里，张遥向值班护士说明来意，并被领到了病房门口。等人走了，她却任没有进去，有些局促的扣了扣手。

　　有那么一刻，张遥这大大咧咧的人也害羞了。

　　她终归是个女生，而陈亦也终归是个有点距离的男生。

　　寂静的夜，有几分冷清。

　　好在几番心理暗示：他是病人他是病人他是病人···

　　张遥还是轻手轻脚的进去了。

　　病房里开了空调，让人竟有几丝寒意，陈亦并未睡，穿着天蓝色的病号服手里捧了一本英语书。开门时，张遥看见陈亦极快的抬头，像期待着什么，只可惜门全开后，出现的人是张遥。肉眼可见的，陈亦失落了。

　　“怎么，来的是我不开心？小陈同志。”张遥猜陈亦是以为他父母来了。这可怜小子，缺爱啊。

　　寂寥的病房里，张遥故作调侃。

　　陈亦说了一声“没有”便不讲话。

　　他硬是爱他那本英语书，目光不分给张遥一点。好几次，张遥都有离开的冲动。从小到大，没人会这么对她。文艺点说，她张遥称不上是贵族娇生惯养的小姐，却也是农民最疼爱的幺女。

　　不过，即便沉默着，张遥也陪陈亦干坐了半小时。

　　她是可怜着陈亦的。

　　回家后，张遥做作业到12点再洗了澡。他妈的，好累。

　　果然，初中生的时间还是太紧了。

　　但略一思索，她有了主意，于是第二天去看望陈亦时，她不仅提了桃子，还带了作业。

　　陈亦的手里，仍是那一本英语书。只是，昨天翻的三单元，今天已经翻到五单元了。如果说他真是连生病的时间都非要抓住，那张遥觉得，起码陈亦对他自己，很冷漠。

　　“这题你会吗？”张遥对着一道数学题看了半小时，还是做不出来，忽的，她想起陈亦不就是人形作业帮吗？

　　于是，她轻声的向陈亦请教。

　　半是为了学习，半是想和陈亦多有些交集。

　　男生闻言抬眸，眼中平淡无波，像一口古井。他接过张遥手中的题看了起来，随后提笔几下写好。

　　弄的步骤极细，像是生怕观者不懂。

　　可好笑的是，文字叙述救不了中等生。张遥看了一遍，满头问号。她扯了扯陈亦的袖子，小声说：“看不懂，你能帮我讲讲吗？”

　　“等回学校我再教你吧，现在隔壁床的人应该睡了。”陈亦说。

　　张遥点头表示理解，可这题，她猜陈亦应是想揭过。教中等生写大题，俗称“学霸的恶梦”。

　　病房里又变的落针可闻，张遥发誓，她在学校上自习时都没这么关注过。无法的，在学校时她尚能与周围的人讲讲话，可现在，她却不好意思打扰陈亦。

　　相处了三周，独处了两晚，她确定陈亦性子有些孤僻。

　　时间来到晚上11点，张遥开始收东西准备走人“陈亦，我回家了，你也早点睡。”

　　“路上注意安全。”陈亦放下书，对张遥说。

　　“嗯！”张遥应声走了，脑子却想着陈亦对她说时，那双有些半耷拉着的眼睛。挺漂亮。

　　是棕色的瞳孔，双眼皮，有卧蚕的。

　　作业已经收拾完毕，比往常有效率。也许这就是专注与不专注的区别。张遥睡了个好觉，明天便是星期五，是她看望陈亦的最后一天。

　　翌日，张遥上课时老分神，却在数学老师讲那道她昨天问陈亦的那题时认真起来了。本只抱着试试的态度去听，不想到的，她真会了。

　　“诶，张遥，这种大题你平时都直接放弃的，今儿转性了？”王小芳，是张遥的后桌，成绩中上游，在班里和张遥算同类。

　　“一成不变的生活多无聊。”张遥一脸深沉，“人嘛，平庸久了，也要装逼一下来丰富人生阅历。”来自鲁遥（？）的名言名句。

　　王小芳点头：“你也算身体力行。毕竟，你真挺能装的。”

　　“鸭什啊雷！”张遥与王小芳打闹在了一起。

　　她一直是个很跳脱的女孩，这一点，班上的人有目共睹。

　　周五放学很早，下午四点时，张遥已经提了水果去看望陈亦。很没良心的说，张遥有些遗憾陈亦只病三天。

　　“陈亦，我又来看你啦！”张遥推门而入。

　　“下午好，张遥。”陈亦放下手中的书看向张遥。他总这样，习惯看着别人讲话。

　　“你这几天还在学习吗？”张遥瞥了一眼陈亦搁在膝上的书，从五单元又翻到八单元了。

　　“在医院总得有点事干吧？”陈亦关上书抬头看滴瓶，“护士姐姐说我今天九点就可以出院了。”

　　张遥一边点头应声一边拿出作业：“你家住哪里？离得近我就送你回去。”

　　“我留校。”陈亦淡然。

　　张遥手一顿。

　　她觉得自己真没脑子。老李都说了陈亦一个人在这边生活，一个初中生，除了留校能住什么地方？可是，学校的宿舍与教室一样都没空调，让一个大病初愈的人又去那儿闷着热，搞不好会出事儿的···张遥不禁担心起来。

　　“你真的没其它去处了吗？那儿很热的。”人一急，就容易开口喷屎。妈的，这是什么低情商明知故问。

　　果然，陈亦低垂了眉眼，不说话。

　　“其实，我的意思是，你可以住我家，”张遥尴尬的说，“我不是想看你笑话的。对不起陈亦，我错了，我纯傻逼。”

　　阳光单调着，陈亦终于开口，精致的面庞有些苍白：“张遥，是我应该谢谢你的，不用道歉。你不求回报看望我、替我谋去处，你很好。是我太狠狈了，才让你说话都考虑会不会刺激到我。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不能去你家，那样不好。谢谢你。”

　　良久，张遥说：“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么长的话。”

　　······重点是这个吗？

　　陈亦无言以对。时间来到了下午六点。

　　张遥说她出门打个电话，陈亦应了声，却在想她会不会走。

　　十分钟、二十分钟···

　　什么电话要打接近半小时？她也许是走了。陈亦又复的拿起书，下一秒，巨大的开门声震的陈亦一惊，手中的书掉了。他有些庆幸隔壁的老人昨天出院了，否则准得吓出个三七二十一。

　　“陈亦！我去问了李老师，他说你可以住教师寝室，”张遥的脸有些红，像个苹果，她太开心了，“那里有空调！”

　　陈亦的手抓紧了床单。脸上尽量不显异常：“谢谢你。”

　　他很少承别人的情。因为他承不起，也还不起。可张遥，她不管陈亦多古怪，她都对陈亦很好。她像一个，不求回报，甚至不求偿还的人。

　　“没事，顺嘴的活儿。”张遥说。

　　这天，她整整陪了陈亦四小时，连作业都写了一半。

　　“到时间了，你收拾一下，我帮你办理出院。”张遥说。

　　“你会吗？”陈亦说。

　　“这又不难！”张遥眼神闪躲，这办理流程是她上网查的，不过，

　　她也确实没说谎，挺简单的，“别担心啦，我又不笨。”

　　言毕，她一个转身跑出去了。

　　这样便也只能听她安排。陈亦有些无奈，张遥第一次做这些事不免要手忙脚乱，哪怕花成倍的时间都正常。可他做这些已经不陌生了。让他去办能省不少时间。

　　果然，陈亦收拾好东西等了一个小时张遥才回来。也算是意料之内的事了。他并未有什么太明显的情绪。

　　“对不起啊，陈亦！”反观张遥一点不淡定，她生怕让陈亦等烦了，结果，见陈亦善解人意、乖巧懂事、弱柳扶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妈的，好愧疚！

　　“陈亦，等累了吗？我打个车吧，怪我怪我，让你站了这么久。”张遥打好了车便伸手想提过陈亦手中的袋子，但被陈亦躲开了。

　　“东西有点重，我自己拿就好。还有，刚刚我是坐着等你的，我不累。”陈亦说，“这三天你花了多少钱？我下周一给你。谢谢你这三天抽时间陪我。”

　　“真不用这么客气，你都说好几遍谢谢了，”张遥见打的车就在附近，于是招呼陈亦下楼去医院门口，“再说了，像我这种记忆不好的，你让我回忆三天买水果或者其它花费，我脑子炸了也想不起来。你这算报恩还是报仇啊？”女孩半是玩笑的揭过了这个话题。

　　半夜风大，却在炎热的夏季显得恰到好处。

　　“你在看什么?”车到了，张遥一转头就看见陈亦双眼放空望远。

　　陈亦的身影单薄着，脊背很直，手上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有时候张遥真不明白，陈亦怎么看，都应该是个讨喜的人。

　　“没什么。”陈亦收回目光。

　　“告诉我吧陈亦，我看你脸色不好。”张遥皱眉。

　　“不是不舒服，”陈亦轻声说，“只是偶尔也在想，我父母在干什么，有点好奇，他们在忙什么。张遥，李老师告诉你我的家庭情况了吧？你不用可怜我，毕竟，我们没什么关系。很抱歉。”

　　这话，确实是意想不到的发展。张遥一怔，随后火了。

　　没什么关系？搞什么虐文戏码啊！非要说，那就同学关系！死心眼的缺爱小孩，装什么装。张遥正14岁，是英雄主义极盛的时候，原本只是对陈亦有些好奇的她，此刻已然将陈亦视作了一个需要人保护的小可怜儿。

　　“陈亦，”张遥忽的严肃，“体验过校园‘爸临’吗？”

　　“你要干什么？”陈亦耳中听到的是“霸凌”，他有些警惕。

　　张遥无言，只是关上了出租车门，让师傅带走陈亦，在月光下发出“桀桀桀”的笑声，但笑到一半，笑不出来了。

　　“妈的，忘记打电话给保安让他们带陈亦去教师寝室了！”于是，她蹲在街边打着李老师给的号码进行交涉。乍一眼扫去，还真像会搞霸凌的社会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