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室的荧光灯刺得喻晴眼睛发痛。墙上的时钟显示凌晨三点十七分,小雨还睡在走廊长椅上,怀里紧紧抱着程阳落在家里的外套。
"喻女士?"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走出来,"您丈夫的情况暂时稳定了。"
喻晴长舒一口气:"是什么原因?"
"心力衰竭急性发作。"医生翻看着检查报告,"EF值降到28%,比上次检查又有所下降。我们需要调整用药,观察几天。"
"有多严重?"
医生斟酌了一下用词:"需要重视,但不必恐慌。程先生的心脏功能本就比常人弱,这种波动在预料之中。"
回到病房,程阳已经醒了,正望着窗外泛白的天色。听到开门声,他转过头,露出歉意的微笑:"吓到你了。"
喻晴握住他的手:"小雨呢?"
"社工林姐接她去她家暂住。"程阳轻声说,"我跟她说爸爸需要个小休假。"
"你早就预感会出事?"喻晴敏锐地察觉到他话中的异常。
程阳沉默了一会:"最近胸口一直不太舒服,但小雨的手术...我不想让你们分心。"
喻晴既心疼又生气:"程阳!我们是一家人,你的健康和小雨一样重要!"
"我知道,对不起。"程阳拉过她的手贴在脸上,"只是...看着小雨康复得那么好,我不想破坏这份喜悦。"
医生建议程阳住院一周进行全面检查。这段时间,喻晴不得不在医院、工作和临时寄养的小雨之间奔波。每天深夜回到空荡荡的家,她常常累得直接倒在沙发上睡着。
第五天晚上,主治医生把喻晴叫到办公室。桌面上摊着程阳的各项检查结果,密密麻麻的数据和曲线像某种密码。
"情况比我们想的复杂。"医生指着其中一张影像,"程先生的心脏不仅泵血功能下降,瓣膜也出现了新的问题。"
喻晴的喉咙发紧:"有什么治疗方案?"
"药物调整是基础。"医生推了推眼镜,"但长远来看,可能需要考虑心脏移植。"
这个词像一记重锤砸在喻晴胸口。她知道这是终末期心脏病患者的最后选择,但从未想过程阳已经走到这一步。
"他还这么年轻..."她听见自己虚弱的声音。
"正因如此,才是理想的移植候选人。"医生语气缓和了些,"不过现在谈这个还为时过早。我们先尝试药物和可能的瓣膜修复手术。"
回到病房,程阳正在平板电脑上写谱子。看到喻晴的表情,他立刻明白了:"医生跟你说了移植的事?"
"你早就知道?"喻晴震惊地看着他。
程阳放下平板:"上次复查时医生提过可能性。但我没当真...等待名单那么长,而且..."他苦笑着摸了摸胸口,"谁会愿意捐出心脏呢?"
喻晴突然无法控制情绪:"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大的事!"
"因为我不想让你和小雨活在等待死亡的阴影中!"程阳的声音也提高了,"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这种压力不该是你们承担的!"
争吵引来了护士。在劝解下,两人勉强平静下来,但空气中的裂痕已经无法忽视。那晚,喻晴坚持留在病房陪护,两人背对背躺着,各自无法入睡。
天亮前,程阳轻轻转身,从后面抱住喻晴:"对不起...我只是害怕。"
喻晴握住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我也怕。但正因为前路未卜,我们才更要坦诚相待,不是吗?"
程阳将脸埋在她的后颈处,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她的衣领。
出院后,程阳似乎接受了现实。他开始认真记录自己的症状,按时复查,甚至主动减少了工作量。但对喻晴来说,变化更加微妙——程阳常常长时间凝视着她和小雨,仿佛要将每一刻刻进记忆;他开始整理自己的乐谱和创作笔记,分门别类贴上标签;有时深夜醒来,喻晴会发现他不在床上,而是在书房对着电脑屏幕,神情专注到近乎肃穆。
六月的一个周末,喻晴带小雨去上舞蹈课(医生终于允许她参加轻度运动),回家时发现程阳不在。桌上留了张字条:"去琴房了,晚饭前回来。"
这本是常态,但喻晴莫名感到不安。她拨通程阳的电话,无人接听。一小时后,医院打来电话——程阳在琴房晕倒,被学生发现送医。
当喻晴赶到急诊室时,程阳已经醒了,但脸色灰败得可怕。主治医生将她拉到一旁:"他的心脏功能进一步恶化,EF值只有25%了。我建议尽快评估移植资格。"
"有多紧急?"
"如果不移植..."医生斟酌着用词,"以他的年龄和身体状况,可能只剩一到两年。"
喻晴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她机械地签着各种表格,安排小雨去朋友家暂住,回复程阳同事的关心询问...直到深夜病房只剩她一人时,才允许自己崩溃。她蜷缩在陪护椅上无声啜泣,生怕吵醒刚睡着的程阳。
朦胧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抬头看到程阳半靠在床头,输液管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
"别哭。"他虚弱地微笑,"25%也够用,省着点跳就行。"
喻晴想笑又想哭:"这种时候还开玩笑..."
"说真的,"程阳拉她坐到床边,"我查过数据,很多患者在等待移植期间活了很多年。而且医学进步这么快,说不定明年就有新疗法..."
喻晴靠在他肩上,听着那颗不完美却顽强的心脏跳动声。它已经支撑程阳走过二十七个春秋,见证了他的音乐、爱情和父亲身份。现在,它正疲惫地走向终点,而他们能做的只有等待一个陌生人的死亡带来的生机。
这种残酷的悖论让喻晴几乎窒息。
"我们会挺过去的。"她低声说,不知道是在安慰程阳还是自己,"无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