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市区的午后，阳光像被塞进了高压锅里蒸过似的，空气烫得人皮肤发紧。

摄影棚厚重的隔音门一开，一股强劲的冷气“轰”地冲出来，夹杂着聚光灯炙烤金属器械的微焦味、人造雾气残留的淡淡香精气息，还有各种香水、汗水混合发酵了一整天的复杂味道。

Teh顶着被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的发型，额角却布着一层细密的汗珠，但那双眼睛亮得像被洗过，闪动着一种近乎亢奋的光彩。

他几乎是蹦着出来的，手里死死捏着刚刚签好的一叠薄薄的合同纸，指节都泛白了，嘴角咧着压不下去的笑容。

成功了！他真的拿到了那个角色！不再是背景板，不再是一闪而过的路人甲！

一个有名有姓、有着复杂内心戏的配角！导演拍着他肩膀说“爆发力很好”的那一刻，他激动得差点原地跳起来，眼眶都热辣辣的。几个相熟的剧组人员跟他擦肩而过，笑着打招呼：

剧组人员“可以啊Teh！恭喜了！”

剧组人员“以后记得请吃饭啊大明星！”

Teh“谢谢哥！没问题！必须请！”

Teh的声音响亮又轻快，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膨胀着,飘飘忽忽的。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Oh-aew！手指飞快地划开手机，屏幕被汗水和油脂弄得有些模糊，也顾不上了。

他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头像——是他拍的一张Oh-aew在普吉岛海边回眸大笑的照片，夕阳的光线映照下，笑容灿烂得能融化一切。

Teh“Oh-aew !!!!!成了！！！！！！”

Teh的手指几乎要在屏幕上戳出洞

Teh“导演当场拍板了！！！啊啊啊啊啊啊！！！！！！”

他恨不得把这几个字加上十个感叹号发送出去。

想象着Oh-aew 看到消息时惊讶又替他高兴的样子，肯定也会像在普吉岛那样，笑得眼睛弯弯地扑过来抱他！

等了半天，没有熟悉的秒回。Teh看着聊天框顶端“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时隐时现了几次，最终只跳出来一句：

Oh-aew“太棒了Teh！！！！！恭喜你！！！【烟花】【烟花】Proud of you! 💖”

后面跟着一个小小的爱心表情。

Teh皱了皱眉，一丝疑惑掠过心头。Oh-aew的反应…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热烈？

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任何一点小的进步，Oh-aew都会比他还激动。

难道是信号不好？或者在忙？他甩甩头，把这小小的不对劲抛在脑后。

巨大的喜悦像曼谷正午的烈日，瞬间就把那点疑惑的水汽蒸发得干干净净。

他一定是太激动了！Oh-aew肯定也是在忙什么重要的事才打字慢的！明天，明天就有机会庆祝了！

第二天傍晚，艺术学院侧翼那座通体玻璃幕墙、设计感十足的多功能展厅里，弥漫着一种奇特的氛围。

冰凉的空调风无声流淌，空气里却跳跃着细微的、难以言喻的能量波动。

淡淡的油墨味、新木材的清新气味混杂着若有似无的香薰，合成一种独特的艺术空间的气息。

展厅入口处，一张纯黑色的竖幅海报低调又醒目。标题是：「纠缠-生长：Oh-aew 阶段性作品展」。

海报中央，正是Teh在普吉岛椰子园瞥见过的那个变形椰树概念图，此刻已经化为了极具冲击力的视觉形象——粗粝、缠绕的线条用荧光材质勾勒出部分轮廓，在特意调暗的光线下，发出幽幽的、奇异的冷光。

Oh-aew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蓝色休闲西装，衬得皮肤更加白皙，脸上带着礼貌又得体的微笑，正和一个穿着波西米亚长裙、戴着夸张耳环的艺术杂志记者交谈。

他手里端着一个盛着半杯冰水的玻璃杯，指尖冰凉。

记者“……所以，你是想说，这种荧光材料在黑暗中的‘涌现’，其实象征着被日常遮蔽的情感与联结？”

记者饶有兴趣地问，目光扫过展厅里错落悬挂的作品。

#Oh-aew“有一部分是，”

Oh-aew点头，目光投向展厅中央那件最引人注目的主展品——一个由无数扭曲、斑驳的老椰树皮碎片拼贴而成的立体装置，缠绕着发出幽幽蓝光的藤蔓状结构

Oh-aew“但更核心的，是想表达‘纠缠’并非对立，而是一种互为养分的、动态的共生状态，正如……”

他话到嘴边顿住了，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像平静湖面投入的一颗小石子激起的涟漪，但他很快掩饰过去，笑容不变，转向记者流畅地接下去

Oh-aew“……自然中那些共存的植物。”

他抿了一口冰水，那凉意却没能压下心底深处那份始终徘徊的空落感。

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展厅入口。那里人影憧憧，学生们、老师、业界人士络绎不绝，低声谈笑，对着展品指指点点。可是，没有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Teh说过他会来的。

Oh-aew低头，飞快地瞄了一眼手机屏幕。下午五点十分。

开幕酒会已经过去四十多分钟了。他和Teh下午两点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Teh说他那边下午有场重头戏，可能要晚点收工，但“结束后飞奔过来！”后面跟着好几个奔跑的卡通表情。

系主任“Oh-aew！你这椰树的肌理处理太有质感了！真不像三年级生能有的表现力！”

系主任走过来，满意地拍着Oh-aew的肩膀夸奖道。

Oh-aew“谢谢老师！”

Oh-aew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回应，将杯中的冰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下去，似乎稍微安抚了一下有些抽紧的胃。

冰凉的水汽凝结在玻璃杯外壁，湿了Oh-aew的指尖。他得打起精神。

这是他的舞台。他不能分心。一遍又一遍，他这样告诉自己。

墙上的挂钟秒针一格一格地跳动，声音在刻意营造的低声交谈环境中几乎听不见。

但Oh-aew却感觉那声音像小锤子，轻轻敲在自己的神经上。

光线持续暗下来，展厅里那些荧光装置发出的幽蓝冷光越发醒目，像暗夜里无数只凝视的眼睛。

展厅里人群渐渐稀疏。酒会步入尾声。几个帮忙的同学开始收拾点心台。

学妹“Oh-aew ！太厉害了！我就说你能行！”

一个学妹跑过来，兴奋得小脸通红

学妹“主装置那个光，效果炸裂！好多人在讨论！”

Oh-aew笑着道谢，脸上带着点疲惫的红晕，但眼里的光却是亮的，是被真心认可的满足感。

就在此时，展厅入口处的感应门“叮”一声滑开。一阵室外带着热气和车流尾气味的风涌了进来。

Oh-aew几乎是立刻就转头看了过去。

是Teh。他终于来了。但不再是早上那个穿着片场汗湿T恤、头发被发胶定型的形象。

他换了一身清爽的淡蓝色条纹衬衫，头发也重新打理过，显得精神奕奕，似乎还洗过澡，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柑橘沐浴露香气。

他脸上带着匆忙和歉意，目光飞快地扫过已经半空的展厅，然后锁定在Oh-aew身上。

Teh“Oh-aew ！”

Teh小跑着过来，喘着气，额头和鼻尖渗着细汗

Teh“对不起对不起！今天这场戏太难拍了，NG了好多条！导演一直说感觉不对！我……”

他的解释被Oh-aew一个轻轻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手势打断。

#Oh-aew“没事，Teh。”

Oh-aew看着他，嘴角弯着，眼神很温和，但仔细看，那笑意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

#Oh-aew“累了吧？今天顺利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甚至比刚才和人寒暄时更柔和。

Teh愣了一下，准备好的满腹解释卡在喉咙里，被Oh-aew这过于平静的反应堵了回去。

Teh“啊？哦…哦还好，最后是拍完了。”

他看着Oh-aew清亮的眼睛，那里面的平静像水一样漫过来，让他心里莫名有点慌，像一脚踩空。

Teh“你的展览…怎么样？人都走了？”

他有些局促地环顾四周，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纽扣。

#Oh-aew“嗯，刚刚结束。反响还不错。”

Oh-aew轻描淡写地说，仿佛这不是他筹备了一个多月的心血成果。

他目光落在Teh光洁的领口上，淡淡柑橘香气萦绕在鼻尖。

Teh这时才注意到展厅中央那个巨大的、散发着幽幽蓝光的椰树装置。

Teh“哇！Oh-aew ！就是这个吗？这么壮观！”

他眼睛睁大，是真心的赞叹

Teh“在椰子园你画那个草图的时候可没看出来效果这么好！”

他想凑近细看。

#Oh-aew“算了Teh，太晚了。”

Oh-aew却轻轻拉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向展区中心走去。

那手腕的皮肤温热，Oh-aew指尖的冰凉触感让他微微一颤。

#Oh-aew“布展的工人马上要进来拆灯了。”

Oh-aew的声音依旧平静，指向已经开始搬运灯架和收电线的工人方向

#Oh-aew“忙了一天，饿坏了吧？收拾一下回去，我给你煮点汤面？”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Teh的兴奋和愧疚。他看到了。

Oh-aew眼睛里那种亮闪闪的、充满了期待和热情的光芒，熄灭了。

就在这一刻。被他迟到的身影彻底扑灭的。就在Oh-aew自己人生中第一个重要艺术舞台的光芒之下。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紧，想说“那我现在看看！只看一眼就好！”或者“我想仔细听听你的创作想法！”，但Oh-aew已经转身走向角落，去拿他那件搭在椅子上的薄外套了。

背影在展厅幽蓝的荧光和逐渐明亮的日常灯光交织下，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单薄和疲惫。

整个展厅都在拆卸的金属碰撞声中，像一个正在谢幕的舞台，而他来得如此不合时宜，像一个闯入散场后台的尴尬观众。

Teh站在原地，像一个突然被抽掉发条的木偶。

展厅明亮的灯光彻底取代了昏暗的艺术布光，刺得他眼睛有点发酸。空气里残留的香薰气味此刻有点呛人。

以爱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