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

“您过奖了。”弈星没再说话。

那人的手看起来闲游无主，但他的棋每一步都在步步紧逼。而弈星心神凝聚到没有注意到自己滴落下的汗珠。当下还正是春分时节，寒冬带来的凉意还并未尽数消散。他在这局里第一次尝到输的彻底的滋味，还是两次。

第三局开场五分钟，弈星依旧汗如雨下，手拿棋时都在发抖。

正下着，他的父母走了进来。他的父亲有些愁眉莫展，而母亲在一旁慰言劝说。那人见此情形开始显露出少有的慌张，他想要站起身，却被弈星阻止。他对父母说道：“爹，娘，我下棋输给了这个人。这是星儿第一次输，我想要拜他为师，我不要什么牡丹花士。”

弈星眼神坚定的看着那人。又转过头看向父母。那坚毅的眼神里不仅是笃定，还夹杂了一丝丝的失落，那人本还想躲躲闪闪，但见弈星父母二人并未对他多言，又听了他这番话，他的表情逐渐从害怕到沉静。开口道：“我就是你们口中的牡丹花士。”

弈星极度怀疑自己的耳朵，震惊的转过头去，惊讶的说不出话。他的父亲抢先问道：“此言当真？”

他只从身上取下一物，待其亮相，是一只花包。其上绣有极其复杂的牡丹花纹样式，见众人失语，他又解释道：“我从小就是孤儿，这个便是我的父母唯一留给我的了。”奈何这花纹样式极具雍贵气质，又被配饰在如此一人身上，想不成为他的辨识标志也属实有些困难，但此言一出便无人再怀疑他的身份了。

后来他便专职成为了弈星的师傅，他的厢房在弈星的西侧，师徒二人在下棋之外的闲暇时间里会到处玩耍，他看到弈星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目光总瞟向门外肆意的孩童，得知弈星从未出过远门，便苦口向弈星的母亲说道：“这棋道，只闷在一方院落里是悟不出的。心中有棋之人，需先在心中有天下。如此以来，无论遇到何等荆棘，他都能从容不迫。开一日的眼界，可比拟万日苦读的成效。您看我带着您的儿子四方游历的意见如何？”先不说这番言语多能动容她本就柔弱的内心。再看到星儿那可怜兮兮请求的眼神，那份严厉早就被溢出的母爱替代了。母亲一动容，父亲便不好再说什么。那年弈星十三岁，他在师傅不断的带领下，既游历了四海八方，又真正的参悟了棋道。而他自己的快乐不仅穿透在这其中，还具象在这份骄傲被他视为重要的人一同共享上。

万历十八年，万历皇帝荒废政务。女真建州掘地而起。金政权建立。

本地商业受到打压，弈星家道中落。父亲自打开战以来就落下了心疾，如今已病入膏肓了。向来引以为傲的产业反过来成为了刺痛他们的利器，商族一夜间成为地位最低下的人群。家里入不敷出，自然也就没有钱财可以为弈星聘请师傅了。即便弈星也想师傅留下来，可伤人的言论一天也没有停止过。

“师傅，您的恩情我会记得，请您离开吧。”“傻徒儿，我离开了这又能去哪儿呢？即便没有酬劳，我也愿意做你的师傅。”

“就回到您还没有遇见我的世界里去吧，您在那里也能生活很好，不是吗？”弈星一把拍开他抚在自己头上的手。

“无论去哪儿，也比在这里当过街老鼠要好。”

迟疑了很久，直到周遭都没了声音，弈星才抬起头。那冰雪太冷，冷到将师傅离去后的踪迹盖的无影无踪。而余情太热，热到眼泪流到唇间被品味时都还滚烫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