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背上蓝忘机时,魏无羡的声音贴着对方冰冷的鬓角响起,沙哑、破碎,带着一种近乎赌咒的狠厉和哀求:“……蓝湛……你给我听好了……不准……不准用命跟我赌……撑住!一定给我撑住!我们下去!马上下去……”
他咬紧牙关,脸颊肌肉因用力而绷紧如石。
将背上沉重的生命、沉重的期望向上狠狠颠了颠,背脊挺直如钢铁脊梁。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调动每一寸肌肉蕴含的力量,向着山下、向着那渺茫却唯一的方向,迈开双腿!
每一步,冰爪深陷冻结的冰雪,溅起碎琼乱玉。
每一步,都在与高原、与风雪、与死神进行着绝望的赛跑。
橙红色的身影在苍茫的雪白画布上,像一个永不熄灭的火种,在绝望中燃尽最后的光热,执着地划开一条通往生还的路。
寒风更加凄厉,雪沫狂舞,试图将他们彻底吞没、冻结。
魏无羡的脚步沉重而踉跄,汗水刚渗出额头便被冻成冰晶,贴在鬓角眉梢。
他急促的呼吸化作大团大团白汽,瞬间被风雪撕扯消散。
每一步都榨取着生命的能量,每一次下坠般的踏步都踏在生的门槛与死的深渊边缘。
前方一块稍大些的砾石勉强可供暂歇。魏无羡几乎是踉跄着靠过去,小心翼翼地将背上的蓝忘机卸下,让他侧倚在冰冷的石头上。
短短几百米的奔袭,蓝忘机的状况竟恶化得触目惊心!魏无羡伸手探去——额头滚烫如烙铁!
再看口鼻处,氧气罩边缘凝结着水汽和细微的白沫,每一次喘息都短促、艰难,带着沉重的湿音和尖锐的嘶鸣,仿佛破败的风箱在艰难运行。
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生命的烛火在狂风中奄奄一息。 肺水肿在无情地剥夺最后的生机!在这空气稀薄的高原,这等同于宣判死刑!
一股冰冷彻骨的绝望感攫住了魏无羡的心脏。氧气瓶的流量计指针已滑至最低端。他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给予。
……
一周后。
空气里消毒水的气味沉滞而冰冷。
光线从厚重的遮光帘缝隙里挤进一条苍白的细线,落在光洁得反光的白橡木地板上。
整个房间像一个巨大的白色无菌舱——白得刺眼的墙壁,白得一尘不染的床单被套,白得泛着金属冷光的仪器外壳。
静谧无声,唯有精密监护仪“嘀嗒、嘀嗒”的电子音规律地切割着寂静,如同冰冷时钟的节拍。
这里是蓝氏旗下顶级的私人医院,最高规格的单人监护病房。
蓝忘机缓缓掀开沉重的眼帘。光线刺入久闭的瞳孔,带来一阵灼痛般的酸涩。
混沌的意识逐渐回笼,身体的感觉迟钝而陌生。
脑海里的景象却如潮水奔涌——凛冽的风,窒息的缺氧,冰冷的岩壁,濒死的痛苦……最终凝结成一双盛满焦灼决然的桃花眼,和那个在风雪中颤抖却如磐石般稳固的……带着汗味气息的橙红色背影。
“……魏婴……呢?” 干涩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打破了无菌舱的死寂。
厚重的病房门无声滑开。家族的老管家李叔,一身剪裁精良、纹丝不乱的深灰西装,悄然步入。他微微躬身,垂首,姿态恭谨如磐石:“二少爷,您醒了。感觉好些吗?”
他顿了顿,用公事公办的平稳语调回答着蓝忘机的问题,“魏向导……在确认您被家族的救援直升机安全接走之后,便……没有再跟随了。他由王领队安全护送回大本营。”
李叔抬起眼,目光低垂,继续汇报,语速平稳却字字清晰:“主治医师综合研判,确认您主要是重度高原反应引发急性肺水肿,叠加血糖偏低导致的心律严重紊乱。家主非常关切,指示在您后续的康复调理中,需适当提高10%的碳水化合物摄入比例。同时,务必严格遵照医嘱,每日下午四时至六时固定进行一小时低强度有氧耐力恢复训练。”
他的目光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恭敬下垂角度,然而接下来的话语却透出一种源于“专业理性”的冰冷审视:“关于景区向导在本次救援中的表现……安全评估小组的专家意见指出,其行为存在重大失误和极大的侥幸因素。尤其在明知高海拔应急救援资源极端匮乏的情况下,他竟不顾自身安危,将唯一仅存的可维持生命的便携式氧气全部给予伤患。这不仅是对自身生命的极度轻忽,更是在极限环境下制造双人共同遇难的重大隐患,是极不专业且极其冒险的……赌命行为。”
他的话音里,隐隐带着对“无知者无畏”的不认同。
“家主已勒令对姑苏一中未来一切涉及中高海拔区域的户外研学项目安全系数进行全面评估升级。类似此次‘因外部资源匮乏而将受援者与施救者同时置于险境’的严重管理疏漏,绝不会再发生。至于该名向导的个人素养问题……”
“李叔。” 病床上传来的声音不高,甚至因虚弱而显得有些低微,却像一块精准投入冰河的坚石,瞬间截断了管家滔滔不绝的叙述。
那平淡的陈述语气下蕴含的寒意,让室内温度陡降。
蓝忘机缓缓转过头。那双琉璃琥珀色、曾经在风雪中涣散的眼眸,此刻已然重新凝定,冰冷、淡漠,如同亘古不化的冰川。
然而在那极致的平静之下,一丝难以察觉却锋利无匹的审视冰芒,直直射向李管家绷紧的脸:“他的所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视线沉重如同实质,仿佛能穿透李管家所有预设的价值判断,“他不是你口中轻率鲁莽、不计后果的‘赌徒’。”
这平静的陈述,却是不可置疑的最终裁决。 李管家在那目光的直视下,感到脊背似乎爬上一条冰冷的蛇。他忽然忆起雪山救援简报中,那个年轻向导不顾一切背起少爷时,口中自称的身份——“朋友”。
一丝后怕的冷汗悄然从鬓角渗出。他立刻调整姿态,将身体弯得更低,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恭顺:“是,少爷。属下……失言了。请您安心静养。”
他再次深深鞠躬,额头几乎要触及膝盖,然后迅速而无声地退出了病房,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那扇沉重的门。
纯白色的空间再次被绝对的、带着消毒水气味的寂静填满。
蓝忘机的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那片白得令人窒息的天花板上,目光空茫,似乎穿透了顶棚,落回了那风雪肆虐的山巅。
……氧气……
……仅存的半瓶……
……他甚至清楚记得氧气罩边缘残留的那一丝并不陌生的、混着汗水与清冽气息的味道……
魏婴……
那张即便在生死关头依旧闪烁着坚韧、紧张中依然透着生命光亮的脸庞,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那穿透风雪的嘶吼声仿佛还在耳畔回响:“……蓝湛!抱紧了!我们下去!”
寂静在纯白的房间里无声膨胀,却又仿佛重新被雪山上那撼天动地的风吼声充满。
冰封的心湖深处,在那一片近乎绝对零度的冻土之下,似乎有一小块坚冰,因为这份在风雪中牢牢托住他的、灼热的体温……悄然地、无声无息地融化了一角,渗出一缕……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