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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二

雾锁椿时

霜降第一次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是在雪原实验室的通风管道里。

  那年她刚满七岁,穿着洗得发白的条纹病号服,蜷缩在布满铁锈的格栅上。

  管道外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像有人在用扳手拧动什么。她屏住呼吸扒着格栅缝隙往下看,只见消毒水味弥漫的走廊里,站着个比她高半个头的男孩。

  男孩穿着同样的病号服,右臂却套着笨重的金属支架,支架末端的齿轮正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咔嗒声。

  他正踮脚够消毒台上的镊子,支架关节突然卡住,整个人踉跄着撞翻了托盘。

  玻璃试管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炸开,男孩慌忙用左手去捡碎片,却在手腕内侧露出一串刺青般的编号:0318。

  “别动。”霜降下意识开口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男孩猛地抬头,露出一双过分冷静的眼睛,那眼神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孩子,倒像实验室里那些记录数据的冰冷仪器。

  她从通风管道里掉下去时,男孩用那只没装支架的左手接住了她。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来,带着消毒水也盖不住的暖意。

  霜降注意到他的指甲缝里嵌着细小的木屑,那是昨天在木工房被研究员用戒尺打出来的——他们俩都在那个房间,她被罚站在墙角数刨花,他则被按着给记忆抑制器的零件抛光。

  “我叫惊蛰。”男孩把捡来的试管碎片塞进她手里,碎片边缘还残留着淡蓝色的药剂,“这个能划开通风管的锁。”

  后来霜降才知道,惊蛰右臂里的不是普通支架。那些咬合的齿轮连接着微型记忆提取装置,白椿会的研究员每天都会拧动齿轮末端的旋钮,将他前一天的记忆抽成透明的光丝,储存在标着“0318”的玻璃罐里。

  而她的任务,是在观察室里记录他每次被抽取记忆时的生理反应——心跳频率、瞳孔收缩幅度、指尖颤抖的次数。

  “他们说你是最完美的容器。”霜降蹲在木工房的废料堆前,看着惊蛰用左手削一块樱花木。

  木屑在他掌心堆成小小的山,他却始终在重复雕刻同一个形状:三瓣的花朵,花瓣边缘带着锯齿,像极了实验室围墙外偶尔飘进来的樱花。

  惊蛰的动作顿了顿,金属支架的齿轮发出卡涩的声响。“他们说你是最精准的记录者。”他把削好的木花塞进她口袋,“但你昨天数刨花时数错了七次。”

  霜降的脸腾地红了。她确实数错了,因为看着他被戒尺抽红的手背,那些数字就在脑海里乱成了麻。

  她摸到口袋里的木花,突然想起昨晚在观察室看到的画面:研究员在惊蛰的记忆光丝里发现了一段碎片——他抱着一个襁褓,里面的婴儿正抓着他的手指,那截手指上就戴着这样一朵木雕樱花。

  “这个送给谁?”她假装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木花边缘。

  “忘了。”惊蛰低头继续削木头,支架的齿轮突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每次削到一半就忘了。”

  那年的霜降还不懂,有些记忆是刻在骨头里的。就像她总能在观察记录的间隙,在表格背面画满三瓣樱花;就像惊蛰即使被抽走记忆,也会在每个木工房的午后,固执地重复同一个雕刻动作。

  白椿会的“净化日”来临时,雪原实验室的雪下得格外大。霜降被研究员推进观察室时,看见惊蛰被绑在手术台上,他右臂的金属支架被拆开,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线路。主刀医生戴着口罩,手里的记忆提取器比平时大了三倍,针管里的药剂泛着诡异的紫黑色。

  “这次要彻底清除他的情感模块。”医生的声音透过单向玻璃传来,“0318号的潜意识总在抵抗,必须换成纯机械义肢。”

  霜降握着记录笔的手开始发抖。她看见惊蛰的左手在床单下攥成拳头,指节泛白,却始终没发出一点声音。

  直到医生的手术刀划开他右臂的皮肤,他才猛地抬头,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向观察室。

  那一瞬间,霜降读懂了他眼神里的东西。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无声的托付。

  她抓起桌上的金属镇纸砸向单向玻璃。裂痕蔓延的瞬间,她听见自己喊出了那句在心里盘桓了无数次的话:“他有个妹妹!叫霜降!”

  这句话像钥匙,捅开了惊蛰被层层封锁的记忆。手术台上的男孩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挣脱束缚扑向旁边的器械盘。

  他抓起一把止血钳,狠狠砸向记忆提取器的线路接口。紫色的药剂溅在天花板上,像绽开的诡异花朵。

  混乱中,霜降撞开观察室的门冲进去。惊蛰用那只还能动的左手抓住她,金属支架的齿轮在刚才的挣扎中崩飞了两颗,露出里面的线路。“通风管。”他的声音带着血腥味,“一直往南走,有座木屋。”

  她被他塞进通风管道时,手里多了样东西——那截刻了一半的樱花木,此刻正硌在掌心,带着他的体温。

  管道外传来研究员的怒吼和电击器的滋滋声,还有齿轮彻底停转的、沉闷的咔嗒声。

  霜降在通风管道里爬了整整一夜。樱花木在掌心被攥得发烫,她数着管道的接口,数到第七个时,终于闻到了雪地里松针的气味。

  木屋藏在雪原深处的针叶林里,屋檐下挂着风干的药草,门楣上刻着三瓣樱花。推开门的瞬间,她看见个裹着羊皮袄的老人,正对着空摇篮哼着不成调的童谣。

  摇篮的雕花木栏上系着褪色的红绳,绳结处缠着半块樱花形状的木片——和惊蛰刻的那个一模一样。

  “你是……”老人浑浊的眼睛突然亮起来,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像,真像阿樱小时候。”

  阿樱是老人的孙女,那个本该躺在摇篮里的女婴。白椿会抢走女婴后,给老人植入了虚假记忆,让她以为孙女夭折了。可老人潜意识里的思念,还是让她在门楣上刻下了樱花,在摇篮里系上了红绳。

  霜降在木屋住了下来。她把那截樱花木刻完,挂在摇篮的栏杆上,和老人系的红绳缠在一起。每天清晨,她都会去雪地里捡松枝,回来时总能在门廊下发现新鲜的野兔脚印——那是惊蛰教她的,在雪地里辨认踪迹的方法,即使被抽走记忆,他还是在某个瞬间,把这个技巧塞进了她的脑海。

  直到第三年春天,她在木屋后的雪堆里发现了那个齿轮。

  齿轮比指甲盖还小,边缘刻着半个“0”字,显然是从惊蛰的金属支架上崩下来的。齿轮的凹槽里嵌着细小的冰晶,折射着初融的阳光,像一滴凝固的眼泪。

  那天晚上,霜降做了个梦。梦见惊蛰躺在手术台上,医生正给他换上纯金属的义肢,义肢末端的齿轮转得飞快,却再也带不来掌心的温度。他看着她的方向,嘴唇动了动,她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梦醒后,她在老人的木箱里翻出一把锈迹斑斑的刻刀。月光透过木屋的窗棂照在摇篮上,她对着那截樱花木,一笔一划地刻下“霜降”两个字。刻完才发现,眼泪已经打湿了木片,晕开了刚刻好的纹路。

  很多年后,当惊蛰在星芒塔的记忆法庭上,将机械义肢按在星图边缘时,齿轮转动的瞬间,他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哼唱。那旋律断断续续的,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雪原的松针味和木屋的烟火气。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机械手掌,掌心的传感器突然发烫,投射出一段模糊的画面:通风管道里掉下来的女孩,木工房里堆成小山的木花,还有雪地里那截刻了一半的樱花木。

  “编号0318,确认身份。”星图的光带缠绕上他的义肢时,惊蛰的生物眼突然流出液态光粒,“关联记忆匹配:霜降。”

  远处的沈知遥和林雾月正在星图前说着什么,樱花图腾的光芒漫过他们的脚踝。惊蛰的机械义肢突然不受控制地抬起,对着北方的天空做出抓取的动作,仿佛想抓住那些飘散在风里的记忆碎片。

  他想起雪原深处的木屋,想起那个对着空摇篮哼唱的老人,想起自己每次调试义肢时,总会下意识地将齿轮拧到特定的角度——那个角度能让义肢的影子落在地上,像一朵三瓣的樱花。

  “裁决结束后,去趟雪原吧。”林雾月拍了拍他的肩膀,刺青枪上的樱花纹路在光线下泛着微光,“我查到白椿会的旧档案,0318号的记忆碎片里,总提到一个木屋坐标。”

  惊蛰的机械指节在星图边缘轻轻敲击,发出规律的咔嗒声,像在回应某个遥远的约定。

  他知道自己还没完全想起一切,但有些东西已经在齿轮的咬合处重新生长:比如看到樱花木雕时心脏的失重感,比如听到童谣时义肢的轻微震颤,比如每次下雪时,总会下意识望向北方的天空。

  星芒矩阵重构的光芒里,他的机械义肢突然弹出一个细小的夹层。里面躺着半块樱花木,木片边缘已经磨损,却依然能看清上面刻着的、歪歪扭扭的“霜”字。那是很多年前,在雪原实验室的木工房里,他用还没被换掉的左手,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而此刻的雪原深处,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霜降站在门廊下,看着远处天际线泛起的微光。她手里的刻刀正在一块新的樱花木上移动,木片上已经刻好了“惊蛰”两个字,旁边还依偎着一朵小小的、三瓣的花。

  屋檐下的风铃突然响了,那是用惊蛰当年崩飞的齿轮做的。铃声清脆,像极了记忆法庭上,星图转动时发出的声响。霜降抬头望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层层冻土和时光,看见那个戴着机械义肢的身影,正一步一步,朝着有她的方向走来。

  风掠过摇篮上的红绳,将那截樱花木吹得轻轻摇晃。阳光穿过云层落在木片上,照亮了背面新刻的一行小字:

  “齿轮会生锈,记忆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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