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你们现在连吵架都排班表了是吧?
营地内的空气并未因昨夜的破冰而变得轻松。
恰恰相反,那短暂的停滞过后,一种更加诡异的张力在黎明的第一缕晨光中悄然弥漫。
仿佛一场大雨之前,气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股张力的引爆,源于一碗本该滋养心神的药。
柳诗诗起得最早,她没去争那虚无缥缈的“朝露莲心”,而是惦记着林渊昨夜提及的旧伤。
她翻遍了营地所有的药材,想为他熬一碗巩固元气的汤药。
晨雾尚未散尽,小小的药炉便已升起袅袅白烟。
然而,当她端着那碗黑褐色的药汁,满心欢喜地送到林渊帐前时,意外发生了。
白芷恰好从帐内走出,她只淡淡瞥了一眼那药碗,鼻尖微动,脸色骤然一变。
“站住。”她的声音清冷如冰,不带一丝温度。
柳诗诗脚步一顿,茫然地看着她:“白芷姐姐,怎么了?”
白芷伸手,指尖在药汁上方虚虚一拂,一道灵光闪过,药性瞬间在她识海中解析完毕。
她猛地抬眼,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竟射出从未有过的厉色:“凝神草错当成了断魂枝,剂量还放反了。柳诗诗,你总是这么心不在焉!这药若是让他喝下去,旧伤非但无益,反而会引动气血逆行,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这一声斥责,严厉得近乎苛刻。
柳诗诗当场就愣住了,她看看手里的药碗,又看看白芷冰霜般的脸,脑子一片空白。
她只是想对他好,怎么……怎么又做错了?
委屈和自责瞬间涌上心头,眼圈一红,豆大的泪珠便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
“她又不是故意的,你凶什么!”一道身影闪过,苏媚已然站在柳诗诗身前,将她护在身后。
她一把夺过药碗,看也不看便泼在地上,滋啦一声,青草都枯萎了一片。
苏媚凤眸含煞,直视白芷:“谁都有失手的时候,你至于这么上纲上线吗?”
白芷不闪不避,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我若是不说,难道等着他喝下去,然后再笑着安慰你们‘没关系,只是小事’,自己半夜躲起来吐血疗伤吗?苏媚,你敢说你没想过这个可能?”
一句话,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
苏媚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林渊闻声走出帐篷,正好看到这一幕,心中一紧,连忙上前:“都别吵,诗诗也是一番好意,白芷也是为了我……”
他话未说完,试图伸出手去调解,却感到一股无形的阻力。
白芷、苏媚、柳诗诗三人头顶那枚无形的蝶印,此刻正因情绪的剧烈激荡而疯狂震颤,三股截然不同的共鸣频率相互碰撞,竟在他与她们之间形成了一道短暂而坚韧的排斥力场,将他的神识介入硬生生隔绝在外!
他,第一次被她们的情绪“推”开了。
“都别吵了!都别吵了!”楚灵儿也急匆匆地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新发明的机关盒子。
她手忙脚乱地按动机关,一张写满格子的羊皮卷“唰”地弹了出来。
“我连夜赶制的情绪管理日程表!”楚灵儿举着那张羊皮卷,煞有介事地宣布,“鉴于营地内部矛盾呈指数级增长,为避免无序争吵导致灵力内耗,现规定:每日卯时、午时、酉时为指定争吵时段,每人每次限时一刻钟,主题需提前一晚向我申报,由我进行优先级排序和冲突调解!先从白芷和苏媚的‘关于关爱方式的哲学分歧’开始……”
林渊看着那张荒谬绝伦的表格,太阳穴突突直跳,哭笑不得地想:你们现在连吵架都开始排班表了是吧?
“够了!”苏媚忍无可忍,一把从楚灵儿手中夺过那张羊皮卷,两三下就撕得粉碎。
纸屑纷飞,如同她此刻失控的情绪。
“爱不是工坊值勤!”她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白芷,“我不要排队,我现在就要问清楚——白芷,你是不是从心底里就觉得,我们这些人,都不配照顾他?只有你,最清醒,最高尚,最正确?”
白芷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挺直了脊背,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脆弱:“我没有……我只是……我只是不想再看到他为我们所有人的笨拙和任性善后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袒露了自己最深的恐惧,声音轻得像风一吹就散:“我怕。我怕有一天,他会累到连痛都不会说了。”
话音落下,整个营地死一般的寂静。
柳诗诗忘了哭,楚灵儿收起了机关,连一向外放的苏媚,眼中的火焰也渐渐熄灭,化为一片复杂的水光。
林渊静静地听完这一切,心头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
他没有再试图走上前去。
他缓缓走到营地中央的篝火余烬旁,抬手,五指虚握。
那被排斥在外的神识猛然化作一道无可抗拒的洪流,强行冲破了那道由情绪构筑的壁垒,将所有人的蝶印共鸣,霸道地接入了同一个频率。
嗡——
所有女孩都感到脑中一声轻鸣,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将她们最隐秘的心绪,都与眼前的这个男人连接在了一起。
林渊没有看她们任何一个人,只是低头凝视着那堆尚有余温的灰烬,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们不必为了让我轻松,就把自己的委屈和愤怒都吞下去。我也不是普度众生的佛祖,做不到一边吐着血,一边微笑着给你们讲和。”
空气凝固了。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目光第一个落在了白芷身上,那眼神锐利得仿佛能洞穿她的灵魂:“你昨晚识海紊乱了三十六次,每次都在午夜之后,是因为你梦见我独自走向那座石碑,再也没有回来,对不对?”
白芷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不可抑制地一颤,嘴唇张了张,却一个字都无法否认。
林渊的目光又转向苏媚,语气稍缓,却依旧字字诛心:“你今天早上天没亮就起来,偷偷在营地东面烧了三张护身符,上面画的不是你自己的生辰,是我的。你在用自己的气运,替我挡可能存在的劫数。”
苏媚猛地别过头,紧紧咬住了下唇。
最后,他的视线落在还在抽泣的柳诗诗身上,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无奈的温柔:“你把药罐子打翻了,不是因为手滑,是因为昨天我夸了楚灵儿做的烤肉好吃,你心里不舒服,一晚上都没睡好。”
全场落针可闻。
林渊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与坦诚:“你们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其实你们心里的每一场风吹草动,我都能看见。但是我一直不说,是因为我害怕,怕我一开口,就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审判官,在评判你们谁对谁错,谁爱得更深,谁更懂事。”
他缓缓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双膝弯曲,跪坐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双手交叠于膝前,姿态谦卑得如同一个求道者。
“从今天起,我想试着做个普通人。”他仰起头,环视着一张张写满震惊与心痛的脸,“一个会生气,会不耐烦,会偏心,甚至会犯错的普通男人。如果……如果你们还愿意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请别再‘完美地’爱我了。请……下一次,就算是要吵架,也冲着我来。”
夜风在这一刻骤然停歇。
那六枚刚刚还躁动不安的蝶印,在经历了极致的震荡后,竟在同一瞬间黯淡下去,随即,又爆发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璀璨、更加温润的光芒。
仿佛一次集体的心跳重启。
“呜……”
苏媚第一个崩溃,她什么都顾不上了,一个箭步冲上前,从身后死死抱住林渊的肩膀,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压抑的哽咽变成了嚎啕大哭:“那你先答应我!下次不准再一个人半夜跑到那破石碑前站三个时辰!不准!”
柳诗诗也哭着扑了上来,拽住他的袖子,语无伦次地喊:“还有……还有不准再说‘随便’、‘都行’!我做的不好吃你就骂我,不准憋着!”
楚灵儿默默地走过来,蹲下身,把脸靠在他的背上,什么也没说,只是肩膀一耸一耸。
最后,白芷慢慢地、慢慢地走到他身侧,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低下头,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另一边肩膀上,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带着无限的珍重与试探,问道:
“林渊……我以后,可以……偶尔任性一次吗?”
林渊笑着,任由泪水模糊了视线,用力地点了点头。
远方,后山深处。
那座无人知晓的石碑之上,迎着风雨欲来的微光,那株新生的翠绿幼苗,正舒展着它稚嫩的叶片。
而在那两片嫩叶的背面,一行细若游丝的金色纹路,正随着她们的心跳,缓缓浮现,最终凝聚成形。
“这一次,我们一起摔碎,再一起拼好。”
天际,一线微光终于刺破了厚重的云层。
那是一场风暴过后,最寂静也最崭新的黎明。
静得,仿佛能听见万物根系在泥土深处,用力生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