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的晨雾沾湿了苏媚的绣鞋,她倚着汉白玉栏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心口那道淡粉色旧疤。
那是三年前为救林渊挡下的剑伤,当时他浑身是血地抱着她喊“别怕”,可后来她才知道,那夜他其实是去赴另一场死局——替李明月挡下刺客的毒箭。
“阿媚。”
低唤声从身后传来,带着晨雾的凉意。
苏媚转身时,正撞进林渊泛红的眼底。
他的指节抵着石桌,指缝里还渗着极淡的血珠,像是方才握玉簪时太用力。
“那夜雨中你等我归来,我却忘了承诺。”林渊喉结滚动,抬手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银步摇,“这次,让我替你把那段痛‘关起来’。”
他掌心浮起一道银纹锁链,像是用月光编织的,在雾里泛着冷光。
苏媚望着那锁链,忽然笑了:“你总说要当我的药,可这锁链......”她伸手抚过他掌纹,“更像捆仙索。”
林渊的呼吸顿了顿。
他记得苏媚总爱说“药要苦才有效”,可此刻她眼尾的泪痣在雾里发颤,倒像颗要化的糖。
“若能不再梦见你死在我怀里......”苏媚垂下眼,指尖攥紧了腰间的情丝罗盘,“封吧。”
林渊深吸一口气,双指按上她眉心。
情丝如银针刺入神识的瞬间,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是他第一次主动用新觉醒的“情丝封印”,此前只在典籍里见过记载:可将执念具现化封存,却未提过风险。
神识深处泛起血色。
苏媚的记忆如潮水涌来:雨夜的破庙,她替爱人挡下致命一剑,对方却扯下她腕间定情玉镯,冷笑“妖女的命,谁稀罕”;雪夜的孤灯,她守着空床数更漏,窗纸上的冰花碎了又结;还有昨日清晨,她在御花园拾到林渊遗落的半块蜜饯,含在嘴里甜得发苦。
“执念成茧,封!”林渊咬破舌尖,银链如活物般缠上那团血色幻影。
眼看锁链就要闭合,苏媚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林渊手背,几乎要见骨。
林渊眼前一黑,踉跄着跪地。
他的意识里突然涌入十年孤守的煎熬:每夜三更的更鼓声像重锤,每片落在窗台上的雪都带着刺骨的凉,连柳诗诗新制的蜜饯甜香,都成了扎在喉咙里的刺。
而与此同时,苏媚的睫毛剧烈颤动,她看见林渊在她看不见的角落:被刺客刺穿胸膛时的闷哼,替李明月试毒时发青的唇,为救楚灵儿被雷劈焦的衣角。
“他们的心跳同步了!”楚灵儿的惊呼刺破晨雾。
不知何时,众人已围在廊下,她的指尖掐着腰间的算筹,指节发白,“这不是封印,是共感!”
林渊这才惊觉自己的胸口正随着苏媚的喘息起伏。
他抬头时,正看见苏媚眼底的泪落下来,而他的脸颊竟也同时湿润——是同样温度的泪。
“星语之桥!快切断连接!”柳诗诗跌跌撞撞扑过来,她的指尖泛起星辉,试图编织光网隔开两人。
可当她触到两人交握的手时,突然僵住:“你们......心脉间有根透明丝线。”她的声音发颤,“随呼吸明灭,我切不断。”
苏媚颤抖着抬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林渊眼角的泪。
那泪沾在她指腹,是咸的,和她自己的泪一个味道。
“这种术法,不该轻易动用。”李明月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她不知何时换了玄色宫装,腰间的玉笛攥得太紧,笛身都压出了红印。
她走上前,伸手按住林渊的后颈,掌心的灵力如温泉注入他体内,“你忘了《情典》里写的?情丝本就牵缠,强封一人,必动全局。”
林渊的呼吸这才缓了些。
他抬头看向苏媚,见她正用袖子擦他脸上的泪,动作笨拙得像初次学绣花的小丫鬟。
他突然笑了,声音哑得厉害:“现在知道了......你每年冬日手生冻疮,是因为总在廊下等我。”
苏媚的耳尖瞬间通红。
她刚要开口,林渊突然闷哼一声——他的六魂在识海剧烈震荡,情丝罗盘不知何时浮在半空,金色纹路正疯狂闪烁:“检测到高危共鸣,启动隔离机制。”
“先回寝殿!”李明月当机立断,她扯下腰间的披风裹住林渊,“楚灵儿去请太医院,柳诗诗守着罗盘,阿媚......”她看了眼还攥着林渊手的苏媚,“你跟来。”
众人簇拥着林渊离开时,药庐方向飘来一缕极淡的焦味。
白芷正坐在竹榻上,她手中的银针“咔”地断成两截,落在青瓷药盏里,溅起几点褐色药汁。
“他竟掌握了‘封情’之术。”她望着窗外被风吹散的晨雾,指尖轻轻抚过案上的《幽冥花谱》,“若放任其发展,天下情缘皆可被人为剪裁......”
她从袖中取出一枚漆黑的花种,那花种在掌心滚了滚,突然绽开一丝幽光。
“花母,是时候唤醒‘逆封祭司’了。”白芷低声道,“唯有让施术者沦为情丝奴隶,才能终止这场混乱。”
窗外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起几片枯叶打在窗纸上。
白芷望着掌心渐渐绽放的黑莲,眼尾的泪痣在阴影里忽明忽暗。
深夜。
林渊在寝殿的软榻上翻了个身,额角全是冷汗。
他又梦见了那片血色记忆——可这次,苏媚的痛和他的痛绞在一起,像团烧红的铁丝在胸口拧。
“唔......”他闷哼着摸向床头的茶盏,手却突然僵住。
三盏倒悬的红灯在床头燃起,幽光映得帐幔泛着青灰。
窗前立着道灰袍身影,腰间悬着串骨铃,每动一步都发出细碎的轻响。
“逆封祭司奉命而来。”那声音像是用砂纸磨过的,带着金属刮擦的刺响,“今日收你‘情丝主宰’之权。”
林渊的瞳孔骤缩。
他看见自己手腕上的银纹锁链突然活了,像条被激怒的蛇,反向缠上他的心脏。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他咬着牙坐起,却听见锁链勒进血肉的声音:“原来......封别人,先要锁住自己?!”
灰袍人举起骨铃,铃声里混着无数细碎的呜咽,像是千万根情丝被扯断的哀鸣。
林渊的情丝罗盘突然从枕下飞出,表面浮现出灰雾,原本清晰的金色纹路正被一点点吞噬。
他挣扎着去抓罗盘,指尖却穿过了灰雾。
冷汗顺着下巴滴在锦被上,晕开深色的痕。
恍惚间,他听见苏媚在门外喊他的名字,声音带着哭腔,可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情丝罗盘的灰雾仍在蔓延。
最后一线金光消失前,林渊仿佛看见罗盘中央浮现出一行小字——
“逆封启动,情主易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