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晨，张桂源比平时提前一小时开了店门。他仔细擦拭了每一张桌椅，调整了书架上的古籍位置，甚至换上了新买的茶具。做完这些，他站在店中央环顾四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反常。
"只是普通的学术交流而已。"他自言自语，推了推眼镜，试图平复莫名加速的心跳。
九点五十分，风铃清脆地响起。陈奕恒穿着一件浅灰色衬衫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本皮质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很古老的钢笔。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的肩膀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轮廓。
"准时吧？"陈奕恒笑着举起手腕展示他的手表。
张桂源点点头："茶已经准备好了。"
他领着陈奕恒来到店铺后方的阅读区，那里摆放着一张红木方桌和两把扶手椅。桌上除了茶具，还有一个檀木盒子。
"这就是我说的手稿。"张桂源打开盒子，小心翼翼地取出几叠泛黄的纸张。
陈奕恒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他戴上随身携带的白手套，轻轻抚过那些纸页，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蝴蝶的翅膀。
"这...这是林寒的真迹无疑。"他的声音微微发颤，"看这笔触，这纸张...天啊，这首《秋夜寄北》从未在公开出版物中出现过！"
张桂源注视着陈奕恒专注的侧脸，那双平时含笑的眼睛此刻闪烁着学者特有的锐利光芒，修长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翻动纸页，时而停下来记几笔笔记。
"你对林寒的了解很深入。"张桂源递过一杯茶，"比大多数所谓的专家都要专业。"
陈奕恒接过茶杯，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手稿："我研究他很久了。这个人...很特别。他的诗表面平静，内里却藏着惊涛骇浪。"他指着其中一页，"比如这首，表面上写的是秋夜读书，实际上暗喻着..."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两人沉浸在文学讨论中。陈奕恒的解读角度新颖而深刻，张桂源则提供了许多关于民国时期文人圈子的背景知识。他们时而热烈争论，时而默契地达成共识，完全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直到一声惊雷炸响，两人才如梦初醒般望向窗外。不知何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大雨倾盆而下，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窗户。
"看来我被困在这里了。"陈奕恒看着窗外笑道，"没带伞。"
张桂源起身走向后间："我去煮些新茶。"
厨房里，张桂源发现自己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很少与人如此畅快地交谈，更别说还是关于他最喜欢的文学话题。水壶的蒸汽模糊了他的眼镜，就像某种模糊的情感正悄然蒙上他的心。
当他端着茶盘回到前厅时，发现陈奕恒正站在西侧的书架前，专注地查看一本棕色皮面的旧书。
"你对地方志也有兴趣？"张桂源放下茶盘问道。
陈奕恒似乎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书差点掉落。他转身时，张桂源注意到他的脸色异常苍白。
"这是...1923年的《江城地方志》？"陈奕恒的声音有些异样。
"嗯，是我祖父的收藏。"张桂源走近，"里面记录了不少民国时期的本地文人活动。"
陈奕恒的手指微微发抖，指向书中的一页照片："这个文学社团...你知道他们的具体情况吗？"
张桂源凑近看了看："江城白桦社？听说过，是1920年代本地一个很有影响力的文学团体，后来因为...政治原因解散了。"他注意到陈奕恒的异常，"怎么了？"
"没什么。"陈奕恒合上书，勉强笑了笑，"只是...我家族有长辈可能参与过这个社团，所以有点好奇。"
张桂源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但没有追问。他接过书放回书架："茶要凉了。"
两人重新回到桌前。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隔音屏障，将这个小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茶香在潮湿的空气中弥漫，混合着古籍特有的纸张和墨水气息，营造出一种奇妙的安宁氛围。
"你祖父一定是个很有品味的人。"陈奕恒环顾四周，"这些收藏...不是有钱就能集齐的。"
张桂源轻轻点头："他生前是大学中文系教授，一生痴迷古籍收藏。我从小跟着他学习鉴别和修复。"
"所以你继承了这家店？"
"嗯。父母早逝，是祖父把我养大的。"张桂源的声音很平静，但眼中闪过一丝落寞。
陈奕恒沉默片刻，突然说："我父亲是个酒鬼，母亲在我十岁时离开了他——也离开了我。我是靠奖学金和打工读完大学的。"
张桂源惊讶地抬头，对上陈奕恒坦然的目光。这个突如其来的自我剖白让他心头一颤。
"抱歉，我不该..."
"没什么。"陈奕恒笑了笑，"都过去了。说来有趣，正是那些艰难岁月让我爱上了文学。书里的世界比现实美好多了，不是吗？"
张桂源第一次看到陈奕恒笑容背后的阴影。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终，他只是给陈奕恒续了一杯茶。
"谢谢。"陈奕恒接过茶杯，两人的手指再次不经意相触，这次谁都没有立即缩回。
雨声渐小，但天色已晚。陈奕恒看了看手表："已经这么晚了？我完全没注意到时间。"
"雨小了，但还在下。"张桂源起身从柜台下取出一把黑色长伞，"拿着吧。"
陈奕恒接过伞，犹豫了一下："这手稿...我们还没讨论完。下周你有空吗？我想去市图书馆查些资料，也许能找到更多关于白桦社的信息。"
"周三下午我通常关店。"张桂源说，"如果你不介意..."
"完美！"陈奕恒眼睛一亮，"周三下午两点，图书馆门口见？"
张桂源点点头。陈奕恒撑开伞，走入渐弱的雨幕中，回头挥了挥手。张桂源站在门口，直到那个灰色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回到店内，他收拾茶具时发现陈奕恒忘拿了他的笔记本。张桂源犹豫了一下，还是翻开了第一页。里面密密麻麻记满了关于林寒诗歌的笔记，字迹工整有力。最后一页是今天的内容，角落处却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谢谢你的茶。"
张桂源忍不住微笑起来。当他准备合上笔记本时，一张照片从夹页中滑落。拾起来一看，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上面是一群民国装扮的年轻人站在一棵大树下。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写着："白桦社同仁，1925年春"。
最奇怪的是，照片中站在最右侧的那个年轻男子，眉眼间竟与陈奕恒有几分神似。
张桂源皱起眉头，将照片重新夹回笔记本。窗外的雨已经完全停了，夕阳的余晖透过云层，在店内的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
他突然期待起周三的图书馆之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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