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青梅成双**

北方的七月，阳光慷慨得有些过分，将塑胶篮球场晒得滚烫，空气里蒸腾着少年汗水的蓬勃气息。马嘉祺一个利落的转身跳投，篮球划出漂亮的弧线，“唰”地空心入网。

“好球！马哥！”

喝彩声未落，一个抢篮板的身影失去平衡，撞飞了队友手里的球。失控的篮球炮弹般射向场边树荫下——

“小心！”

马嘉祺的喊声和身体同时冲过去，却还是晚了半步。

“砰！”

沉闷的撞击声后，是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树荫下，一个穿着干净白T恤的清瘦身影踉跄了一下，怀里抱着的玻璃罐脱手飞出，在滚烫的地面上炸裂开来。深绿色的粘稠汁液混着玻璃碎片，像一滩骤然枯萎的青梅花，散发出浓烈醉人的酸涩香气。

马嘉祺冲到近前，一颗沾着汁液的、饱满圆润的青梅骨碌碌滚到他沾满灰尘的球鞋前。他弯腰捡起，冰凉湿滑的触感传来。

“同学，你的……”他直起身，想把青梅递过去，抬头看清对方的脸时，剩下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是丁程鑫。那个总在年级榜顶端、被私下称为“高岭之花”的丁程鑫。

此刻，那张过分好看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嘴唇抿得有些紧。但马嘉祺看得分明，那双形状漂亮的眼睛周围，正迅速晕开一层生理性的薄红，眼尾尤其明显，纤长的睫毛似乎沾着细小的水汽，像被惊扰的、委屈又强装镇定的小鹿。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渗入塑胶缝隙的汁液，看了好几秒，才极轻地开口，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弄脏了。”他顿了顿，视线艰难地移开，对上马嘉祺的眼睛，“不能喝了。”

那眼神干净脆弱，带着被打破平静后的茫然无措。马嘉祺握着冰凉青梅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鬼使神差地，他另一只手飞快抓过场边长凳上的书包，掏出喝剩的半瓶矿泉水，拧开瓶盖，往前递了递，动作带着自己都说不清的急切：“干净的。”

瓶口几乎要碰到丁程鑫垂在身侧的手指。

丁程鑫的目光落在递过来的、沾着汗水和灰尘的矿泉水瓶上，又缓缓移向马嘉祺另一只手上那颗湿漉漉的青梅。他眼尾的红晕未褪，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几秒的沉默，像被拉长的慢镜头。

然后，在所有人（包括马嘉祺自己）惊愕的目光中，丁程鑫没有避开，也没有说“不用了”。他伸出了手。

微凉的指尖，轻轻擦过马嘉祺同样沾着汗水和灰尘的手指，接过了那颗湿漉漉的青梅。紧接着，另一只手也抬起，接过了那瓶递过来的矿泉水。

他没有立刻喝，只是握着冰凉的瓶子，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瓶身上凝结的水珠。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马嘉祺有些呆愣的脸，眼尾的红晕似乎更深了些，像晕开的胭脂。

“谢谢。”声音依旧清泠，却少了惯常的疏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

这个带着青梅酸涩气息的开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却不再是冰冷和错过。

马嘉祺发现，那层隔绝众人的“高岭之花”冰壳，似乎对他裂开了一道缝隙。

体育课时，丁程鑫依旧独自坐在悬铃木的浓荫下看书。马嘉祺打完半场，抹着汗走过去，将一瓶贴着便利贴的矿泉水放在他旁边的长椅上。便利贴上不再是冷冰冰的打印字，而是他龙飞凤舞的手写：“补充水分，马嘉祺。”

丁程鑫从书页上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拒绝。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柔软的发顶跳跃。过了一会儿，马嘉祺眼角余光瞥见他拧开瓶盖，小口地喝了几口。喉结微动，脖颈的线条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图书馆那个靠窗的角落，丁程鑫依旧常去。马嘉祺抱着一摞资料，装作不经意地在他对面坐下。丁程鑫微微蹙眉，抬眼看他。马嘉祺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指了指自己面前的书，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丁程鑫没赶他走，只是重新低下头。阳光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马嘉祺看着，书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

偶尔，丁程鑫会流鼻血。第一次发生时，马嘉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飞快地掏出纸巾递过去，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丁程鑫捂着鼻子，眼中有窘迫，却没有了往日的激烈抗拒。他接过纸巾，闷声道：“老毛病，没事。”

“低血糖加贫血还嘴硬。”马嘉祺低声嘟囔，语气却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心疼。第二天，他变戏法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保温饭盒，里面是家里阿姨炖的、加了红枣和枸杞的冰糖银耳羹。

“喏，补血的。”他把饭盒推到丁程鑫面前，眼神灼灼，“必须喝完。”

丁程鑫看着那晶莹剔透的羹汤，又看看马嘉祺不容置疑的眼神，耳根悄悄红了。他没说话，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暖意顺着喉咙蔓延到四肢百骸。

深秋的某个周末，难得的晴天。马嘉祺骑着单车，后座上载着丁程鑫，穿行在铺满金黄梧桐叶的林荫道上。风有些凉，丁程鑫缩了缩脖子。

“冷？”马嘉祺立刻察觉，单脚撑地停下，脱下自己的棒球外套，不由分说地裹在丁程鑫身上。衣服上还带着马嘉祺的体温和淡淡的洗衣液清香，瞬间驱散了寒意。

“不用……”丁程鑫想推辞，声音却被风吹散。

“穿着！”马嘉祺霸道地给他拉好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他满意地看着被裹得像个蚕宝宝似的丁程鑫，揉了揉他被风吹乱的头发，“坐稳了！”

单车再次启动。丁程鑫裹在宽大的外套里，鼻尖萦绕着属于马嘉祺的气息，脸颊悄悄发热。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性地，环住了马嘉祺的腰。

前面骑车的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随即，蹬车的动作更加轻快有力，甚至吹起了不成调的口哨。阳光透过金黄的树叶缝隙洒下，光影在他们身上跳跃。

那场关于医务室的记忆，不再是冰冷和懊悔的烙印。

一次体育课后，丁程鑫脸色发白，被马嘉祺半扶半抱着带到医务室。校医检查后还是那句“低血糖贫血，休息下就好”，便去忙别的了。

小小的医务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丁程鑫靠在床头，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显得有些脆弱。

马嘉祺坐在床边的小凳子上，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心里像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犹豫，轻轻拂开丁程鑫额前汗湿的碎发。

丁程鑫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清冷的眸子里，此刻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水润润地望着他。

空气仿佛凝固了。消毒水的气味还在，却不再刺鼻。窗外梧桐树叶沙沙作响。

马嘉祺的心跳得飞快，像要冲出胸膛。他看着丁程鑫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微启的、有些干涸的唇瓣。那个莽撞的、带着懊悔的记忆涌上心头，但这一次，没有退缩。

他俯下身，动作很轻，很慢，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试探。

一个吻，轻轻落在了丁程鑫微凉的唇上。

不再是转瞬即逝的莽撞。这一次，触感清晰而柔软，带着少年特有的青涩和小心翼翼。像一片羽毛拂过心尖。

丁程鑫没有躲开。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马嘉祺放大的、紧张又期待的脸。短暂的惊愕过后，那层薄红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连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没有推开，反而在最初的僵硬后，极其轻微地、生涩地回应了一下那柔软的触碰。眼睫像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覆盖下的眼睑一片滚烫的潮红。

唇瓣相贴的瞬间，马嘉祺尝到了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味道。不是消毒水，也不是药味。是……一种清冽的、带着回甘的微酸。像……一颗熟透了的、去了核的青梅。

原来……青梅的味道，也可以是甜的。

这个认知带着巨大的电流，瞬间席卷了马嘉祺的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温柔地、珍重地描摹着那微凉的唇瓣，汲取着那一点独属于丁程鑫的清甜气息。

丁程鑫的身体软了下来，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被动地承受着，又带着一种笨拙的迎合。他的手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洁白的床单，指关节微微泛白，泄露了内心的紧张和悸动。那层冰冷的疏离彻底融化，只剩下羞涩的绯红和无声的许可。

窗外，悬铃木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白色的病床上投下温暖的光斑。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被另一种清甜微酸的气息悄然覆盖。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只剩下少年人初次确认心意的、带着青梅清甜气息的亲吻，在寂静的医务室里无声地发酵、回甘。

毕业典礼那天，礼堂里人声鼎沸。马嘉祺穿着宽大的毕业服，目光穿过喧闹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前排那个清瘦挺直的背影。

典礼结束，五彩纸屑漫天飞舞。马嘉祺逆着人流，快步走到丁程鑫身边。丁程鑫刚和老师合完影，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看到马嘉祺，那笑容更深了些，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意。

“给。”马嘉祺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小巧的玻璃瓶。瓶子里不是青梅汁，而是几颗圆润饱满、去了核、浸泡在晶莹剔透蜂蜜里的青梅。阳光透过玻璃瓶，折射出温润诱人的琥珀色光泽。

“这次保证不弄脏。”马嘉祺笑着，将瓶子塞进丁程鑫手里，指尖不经意地划过对方微凉的手心。

丁程鑫低头看着瓶子里甜蜜的青梅，又抬眼看向马嘉祺。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细碎的星光和毫不掩饰的笑意，像融化的蜜糖。他拧开瓶盖，浓郁的、带着蜂蜜香甜的青梅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饱满的果肉在齿间化开，清冽的微酸被浓稠的蜂蜜完美包裹，最终沉淀为满口馥郁的甜香，一直甜到了心底。

“甜吗？”马嘉祺凑近，低声问，温热的气息拂过丁程鑫的耳廓。

丁程鑫的脸颊飞起红霞，他点点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嗯，很甜。”他顿了顿，抬起眼，目光清澈而明亮，带着前所未有的勇气和坦率，看着马嘉祺的眼睛，补充道，“比……医务室那次还甜。”

马嘉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底的笑意像星辰般炸开！他再也忍不住，在漫天飞舞的彩色纸屑和毕业的喧嚣祝福声中，一把将丁程鑫拉进怀里，紧紧抱住。

“以后，”他在丁程鑫耳边低声承诺，声音带着笑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每年的青梅，我都酿成蜜给你吃。”

丁程鑫将脸埋在马嘉祺带着阳光和汗水气息的肩窝里，感受着那有力的心跳，唇角弯起甜蜜的弧度。他伸出手，回抱住了这个将他从孤岛拉回人间的少年。

青梅味的夏天，在这个喧嚣的毕业季，终于酿成了最浓稠的蜜糖。阳光炽烈，青春正好，他们的未来，如同瓶中那浸润在蜂蜜里的青梅，饱满、剔透，散发着永不褪色的、清冽而甜蜜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