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勒城的清晨笼罩在淡金色的阳光中,西域特有的香料气味弥漫在空气里。徐熙昭紧了紧头上的纱巾,确保它完全遮住自己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现在的身份是粟特商人阿史那的侄女,随商队来疏勒采购药材。
"记住,大月氏宰相府上今日有宴会,各国使节都会出席。"阿史那低声嘱咐,"但那里戒备森严,你千万小心。"
徐熙昭点点头,将一个小药囊系在腰间:"就说我是来献药的。"她转头看向客栈二楼窗口,常潇宁正站在那里,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按照计划,他今晚将潜入西域王宫查探军情。
两人隔空对视一眼,常潇宁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自戈壁遇袭那夜后,他们已经同行七日,逐渐培养出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
疏勒城中心的大月氏宰相府金碧辉煌,高大的院墙上插满了火焰纹饰的旗帜。徐熙昭跟在阿史那身后,随着一队粟特商人进入府邸。庭院里摆满了珍馐美味,各国使节衣着华丽,操着不同的语言交谈。
"那边穿蓝袍的是于阗使者,"阿史那小声介绍,"红胡子的是波斯商人,角落那几个是吐蕃密探..."
徐熙昭的目光被一群中原打扮的人吸引:"那是..."
"三皇子的心腹,赵德昌。"阿史那的声音冷了下来,"果然来了。"
徐熙昭心跳加速。赵德昌正是打压她云锦阁的皇商,如今出现在西域,证实了三皇子与西域勾结的猜测。她假装整理头巾,实则仔细聆听赵德昌与宰相的谈话。可惜距离太远,只能捕捉到零星的词句——"兵器"、"期限"、"边境"...
"小昭,"阿史那突然拽了拽她的袖子,"宰相派人来叫我们了。"
一个侍卫模样的男子走过来,用生硬的汉语说:"听说你们有治疗头痛的奇药?宰相大人要见你们。"
徐熙昭深吸一口气,跟着阿史那走向主厅。经过赵德昌身边时,她故意用粟特语打了个喷嚏,引得对方嫌恶地避开,却也因此看清了他腰间挂着的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三皇子府的徽记!
宰相是个留着长须的肥胖老者,正揉着太阳穴瘫坐在软榻上。徐熙昭恭敬地献上药囊:"此药名为'安神散',取天山雪莲与中原沉香配制,专治头痛。"
"中原人?"宰相眯起眼睛,"你的汉语说得很好。"
"家母是中原人。"徐熙昭早有准备,用流利的大月氏语回答,"小时候常随她回长安省亲。"
宰相眼前一亮,改用大月氏语:"你懂我们的语言?太好了!"他接过药粉嗅了嗅,立即打了个喷嚏,随即惊喜道,"头痛轻多了!姑娘医术不凡啊。"
徐熙昭谦逊地低头,趁机环视四周。主厅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西域地图,上面某些地方插着小旗子——其中几处靠近中原边境。更令她心惊的是,宰相案几上放着一卷半开的丝绸,正是仿制的潇湘锦!
"大人这丝绸好生漂亮,"她故作天真地问,"可是中原货?"
宰相得意地捋须:"这是赵大人特供的,准备献给我国王后。"他压低声音,"听说中原有位小姐独创此技,可惜不肯外传。不过..."他意味深长地笑了,"有钱能使鬼推磨。"
徐熙昭强忍怒意,又套了些话后便借口配药告辞。离开宰相府,她立即绕道前往与常潇宁约定的碰头地点——城西一家不起眼的茶肆。
"赵德昌确实在这里,"她一进门就低声道,"三皇子与西域勾结的证据确凿。他们还偷了我的织染技术..."
常潇宁皱眉:"不止如此。"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折叠的羊皮,"我在王宫密室找到这个。"
徐熙昭展开羊皮,上面用大月氏密语写着进攻计划,日期定在下个月圆之夜,而接应地点赫然是——三皇子在北境的别院!
"必须尽快送回长安。"常潇宁收起羊皮,"但城门口已经开始戒严,想必是发现密件丢失了。"
徐熙昭思索片刻:"阿史那叔叔的商队明日启程返回,我们可以混在其中。但现在..."她突然噤声,警觉地看向门口。
几个大月氏侍卫闯入茶肆,挨个检查客人。常潇宁一把拉住徐熙昭的手:"后门走!"
两人穿过厨房,冲进一条小巷。身后传来喊叫声和脚步声,追兵越来越近。拐过一个弯,常潇宁突然将徐熙昭推进一间民宅的院门,随即压上来将她按在墙上,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别出声,"他气息灼热地喷在她耳边,"假装是我妻子。"
院门被猛地踢开,几个侍卫冲了进来。常潇宁立刻换上一副醉醺醺的表情,用西域方言嘟囔着:"亲爱的...再亲一个..."同时整个身体挡在徐熙昭前面,遮住她的面容。
"喂!看见一男一女跑过去吗?"侍卫厉声问。
常潇宁摇摇晃晃地转身,故意打了个酒嗝:"男...男女?不就我和我老婆吗..."他一把搂住徐熙昭的腰,"老婆,他们也要喝酒..."
徐熙昭会意,立刻装作羞恼的样子用粟特语骂了几句,还捶了常潇宁几下。侍卫们露出嫌恶的表情,骂咧咧地退了出去。
待脚步声远去,两人同时长舒一口气。常潇宁的手还搭在徐熙昭腰上,两人四目相对,突然意识到姿势有多暧昧。他像被烫到般迅速松开手,耳根通红:"抱歉,情急之下..."
"很...很聪明的办法。"徐熙昭低头整理衣衫,脸颊发烫,"我们现在怎么办?城门戒严,商队也走不了了。"
常潇宁沉思片刻:"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翻越城墙。但路途艰险,要穿过死亡峡谷。"
"那就走小路。"徐熙昭毫不犹豫,"总比坐以待毙强。"
当夜,两人悄悄离开疏勒城,骑马向东南方疾驰。常潇宁所说的"小路"实际上是一条几近荒废的商道,沿途尽是陡峭的山崖和干涸的河床。
第三天傍晚,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常潇宁仰头嗅了嗅空气:"要变天了。我们得找个地方避一避。"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雷鸣般的轰响。徐熙昭惊恐地看到一片灰蒙蒙的"墙壁"正向他们推进——是沙暴!
常潇宁一把将她拉下马:"趴下!用衣服捂住口鼻!"
两人紧贴着一处岩壁趴倒。沙暴如巨浪般拍打过来,瞬间天昏地暗。徐熙昭感到常潇宁的手臂紧紧环住她,用整个身体为她挡住风沙。世界仿佛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彼此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风沙渐息。徐熙昭挣扎着坐起来,发现常潇宁半边身子都被埋在了沙子里。她急忙帮他挖出来:"你没事吧?"
常潇宁咳嗽着摇头,突然脸色一变:"马!"
两匹马早已不见踪影,连同他们的大部分补给。唯一庆幸的是,常潇宁贴身藏着的密件还在。
"只能步行了。"他拍拍身上的沙子,"前面应该有个废弃的烽火台,我们先去那里过夜。"
烽火台残破不堪,但好歹能挡风遮雨。徐熙昭清点所剩物资:半囊水,几块干粮,还有她随身携带的药囊。更糟的是,气温开始骤降。
"沙漠夜晚会结冰。"常潇宁脱下外袍递给她,"穿上。"
"那你呢?"
"我练武之人,不怕冷。"
徐熙昭不肯接:"你的伤还没好透,不能再受凉。"
两人争执不下,最后妥协各自披一会儿。深夜,徐熙昭被一阵轻微的颤抖惊醒。她转头看去,常潇宁蜷缩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嘴唇发青,显然冻得不轻。
"常潇宁!"她急忙过去摸他的额头,滚烫如火,"你发烧了!"
"没...事..."他牙齿打颤,"明天...就好..."
徐熙昭急忙翻出药囊,却绝望地发现退烧药已经用完。她一咬牙,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常潇宁身上,然后躺下来紧紧抱住他。
"你...干什么..."常潇宁虚弱地挣扎。
"别动!"徐熙昭厉声道,"这是医者的命令!体温过低会死人的!"
常潇宁不再反抗,任由她抱着。徐熙昭能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和滚烫的皮肤,心中又急又痛。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他本不必受这种苦...
"小时候...我也这样抱着母亲..."常潇宁突然轻声说,"她体弱多病...每到冬天就咳血...我总想...若能把热度分给她就好了..."
徐熙昭心头一震。这是常潇宁第一次提起自己的家事。
"后来呢?"她轻声问。
"八岁那年...她走了..."常潇宁的声音飘忽,"父亲从此沉溺酒色...我是被师父...带大的..."
徐熙昭将他搂得更紧:"我母亲也是病逝的。那时我才六岁,连哭都不会了。"她苦笑,"父亲把我当男孩养,教我读书习武,却不准我表现出任何软弱...直到遇见你..."
"遇见我...怎样?"
"发现原来...强者也可以有脆弱的一面。"
常潇宁轻轻笑了,呼吸渐渐平稳。徐熙昭却不敢睡,整夜守着他,时不时喂他几口水。天蒙蒙亮时,她终于撑不住,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时,她身上盖着所有能御寒的衣物,而常潇宁正坐在烽火台门口,用匕首削着一根木棍。见她醒了,他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早。我做了根拐杖,该出发了。"
"你的烧..."
"退了。"他站起身,虽然脸色仍苍白,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多亏徐神医妙手回春。"
徐熙昭红着脸整理衣衫。两人分食了最后一点干粮,继续向东行进。没有了马匹,速度慢了许多,但常潇宁凭着惊人的方向感,硬是带着她找到了一个小绿洲。
"再走两天就能到玉门关。"他指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脉,"到了那里就安全了。"
徐熙昭点头,突然注意到常潇宁走路时微微跛脚:"你的腿怎么了?"
"没什么,旧伤而已。"
她坚持检查,才发现他右脚踝肿得厉害,想必是沙暴中受伤后一直强忍到现在。她不由分说地按他坐下,用药膏为他按摩伤处。
"徐熙昭,"常潇宁突然唤她全名,"为什么要冒险跟来西域?"
她手上动作不停:"我说过了,为了查清潇湘锦的事。"
"仅此而已?"
徐熙昭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心跳突然加速。她想说因为担心国事,因为不甘被蒙在鼓里,因为...但最终,她只是轻声道:"也因为...是你。"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常潇宁的眼中瞬间亮起光芒。他伸手,轻轻拂去她发间的一粒沙子,指尖在她脸颊停留了一瞬,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走吧,天黑前得赶到下一个水源。"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沙漠中,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虽然前路依然艰险,但徐熙昭心中却前所未有地踏实——因为她不是独自面对这一切。
在她身后,常潇宁的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她的背影,仿佛在这茫茫沙海中,她就是唯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