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宫宴前一日,徐熙昭站在闺房内,由着青桃为她试穿新制的衣裙。淡紫色纱裙层层叠叠,袖口与裙摆绣着银线暗纹,行动间如云霞流动。
"小姐,腰封再紧些可好?"青桃拉着丝带问道。
徐熙昭轻轻摇头:"不必太拘束,我还要用膳呢。"她望向铜镜中的自己,与投壶场上那个潇洒的"徐公子"判若两人。
"老爷说今日宫宴非同小可,连西域使节都会到场,嘱咐小姐务必端庄得体。"青桃取出一支白玉簪,小心地插入徐熙昭的发髻。
徐熙昭抿嘴一笑:"父亲多虑了,我何时给他丢过脸?"说着,她目光扫过梳妆台,那里空了一块——原本该放着祖父所赐玉佩的地方。
"小姐别忧心,玉佩定会找回来的。"青桃宽慰道。
徐熙昭轻叹一声,不再言语。自从半月前那场投壶比赛后,她派人暗中寻访那位"常宁"公子的下落,却杳无音信。那人气度不凡,想必是哪个世家子弟,可京城姓常的贵族竟一个也无。
"时辰到了,小姐该动身了。"
丞相府的马车缓缓驶入宫门。徐熙昭端坐车内,透过纱帘望着巍峨的宫墙。这是她及笄后首次正式参加宫宴,父亲特意叮嘱要谨言慎行。
"昭儿,"徐丞相在车外低声嘱咐,"今日三皇子回京,圣上特意设宴接风。你切记不可妄言朝政,尤其不要接近世子常潇宁。"
徐熙昭一怔:"常潇宁?"
"宁王爷独子,圣上亲封的镇远将军。虽年少有为,但性子桀骜,常与三皇子一派冲突。你离他远些。"
徐熙昭心跳忽然加快。常潇宁...常宁...难道?
还未及细想,马车已停。徐熙昭收敛心神,扶着父亲的手缓步下车。宫灯如昼,映得她肤若凝脂。不少年轻公子纷纷侧目,她却目不斜视,随父亲向大殿走去。
宴席设在太极殿,百官已陆续入座。徐熙昭随父亲向皇上行礼后,在女眷席位落座。她姿态优雅,眼角余光却不经意扫过对面武将席位——那里空着一个位置,想必就是那位世子了。
"西域使节到!"
随着太监尖细的嗓音,一队身着异域服饰的使者入殿。皇上亲切接见后,乐声响起,宫宴正式开始。
酒过三巡,殿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宁王世子到——"
徐熙昭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颤。她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大步走入殿中。那人身着墨蓝色锦袍,腰间玉带在宫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剑眉星目,气宇轩昂。
正是投壶场上的"常宁"公子。
常潇宁向皇上行礼告罪:"臣奉命巡视京畿驻军,归来迟了,请圣上责罚。"
皇上大笑:"爱卿勤于王事,何罪之有?快入席吧。"
常潇宁谢恩起身,目光不经意扫过女眷席位,突然定在了徐熙昭身上。他瞳孔微缩,显然也认出了这位"徐昭公子"。
徐熙昭急忙低头,脸颊却不由自主地发烫。她没想到,那日投壶场上一身男装的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与对方重逢。更没想到,他竟是父亲口中那个"桀骜不驯"的宁王世子。
"这位就是徐丞相的千金吧?果然名不虚传。"
一个阴柔的声音打断了徐熙昭的思绪。她抬头,只见一位身着杏黄蟒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面前,面容俊美却带着几分阴鸷。
"参见三皇子殿下。"她连忙起身行礼。
三皇子手持酒杯,目光放肆地打量着徐熙昭:"听闻徐小姐精通琴棋书画,不知可否为本王抚琴一曲?"
徐丞相面色微变:"小女技艺粗浅,恐污了殿下尊耳..."
"丞相过谦了。"三皇子打断道,"还是说,徐小姐瞧不起本王?"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徐熙昭知道这是三皇子故意刁难,若拒绝便是大不敬,若答应又似歌姬取乐。正踌躇间,一个清朗的声音插了进来:
"殿下,今日中秋佳节,不如比武助兴?臣久闻殿下剑术精湛,愿讨教一二。"
常潇宁不知何时已站在不远处,手中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未开刃的练习剑。
三皇子脸色一沉:"世子好兴致啊。"
"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武艺本就是我辈必修。"常潇宁笑容可掬,眼中却无半点温度,"还是说,殿下更爱听姑娘家弹琴?"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恼怒,正要发作,徐熙昭突然开口:
"《周礼》有云:'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三皇子文武双全,琴剑双绝,实乃我朝之福。"
她声音清润,如珠落玉盘:"世子提议比武助兴,正是彰显我朝尚武精神。臣女不才,愿为两位殿下抚琴助威。"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给了三皇子台阶下,又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皇上在上座抚掌大笑:"好!就依徐小姐所言。来人,备琴!"
三皇子只得悻悻放下酒杯,接过侍卫递来的剑。常潇宁向徐熙昭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她微微颔首,坐到了早已备好的琴案前。
琴声起,剑光寒。徐熙昭指尖流淌出的是一曲《将军令》,铿锵有力,与场上两人的剑招相得益彰。常潇宁剑走偏锋,如游龙惊鸿;三皇子招式华丽,却略显浮躁。
"铮——"一声琴音突变,徐熙昭敏锐地注意到三皇子剑锋一转,竟暗藏杀招。她指尖力道陡增,琴音如金戈铁马,似在提醒常潇宁。
常潇宁会意,身形一闪,剑尖轻挑,将三皇子的攻势化解于无形。最后以一个漂亮的回旋收剑,赢得满堂喝彩。
"世子好剑法!"皇上龙颜大悦,"赏西域进贡的葡萄美酒一壶!"
常潇宁谢恩,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琴案后的徐熙昭。她正低头收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在宫灯下莹润如玉。
宴席散后,徐熙昭借口赏月,独自来到御花园荷塘边。秋夜微凉,荷香阵阵,她长舒一口气,终于卸下端庄面具。
"徐小姐好雅兴。"
熟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徐熙昭转身,只见常潇宁手持一个月饼,笑吟吟地看着她。
"世子。"她福了一礼,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
常潇宁走近,月光下他的轮廓格外分明:"那日投壶场上,徐公子好身手。"
徐熙昭耳根发热:"世子谬赞了。那日不知身份,多有冒犯..."
"何来冒犯?"常潇宁轻笑,"倒是我该道歉,隐瞒了身份。"
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正是徐熙昭遗失的玉佩:"物归原主。"
徐熙昭惊讶地接过,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手掌,一股暖流瞬间从接触点蔓延开来:"多谢世子。我派人寻了许久..."
"我本想早日归还,却不知'徐昭公子'竟是丞相千金。"常潇宁眼中带着促狭,"直到今日宫宴,看到徐小姐的眼睛,才确定是同一个人。"
徐熙昭抿嘴一笑:"我的伪装这么差劲吗?"
"不,是我记性太好。"常潇宁递过月饼,"尝尝?御厨特制的蛋黄馅,你绝对没吃过。"
两人并肩坐在荷塘边的石凳上,分享着月饼。徐熙昭小口咬着,突然问道:"世子为何要替我解围?"
"三皇子居心叵测,我看不惯。"常潇宁直言不讳,"况且,徐小姐不也帮我了吗?那曲《将军令》变调得恰到好处。"
徐熙昭讶然:"世子懂琴?"
"略知一二。"常潇宁望向远处宫灯,"我母亲生前爱琴,我从小耳濡目染。"
月光下,他侧脸线条柔和了许多,眼中闪过一丝徐熙昭读不懂的情绪。她突然意识到,这位看似不羁的世子,或许也有不为人知的柔软一面。
"西域使节带来的葡萄不错,世子尝了吗?"徐熙昭转移话题。
"还没,不过..."常潇宁变戏法似的从另一边袖子掏出一个小布袋,"我顺手拿了些。"
徐熙昭瞪大眼睛:"世子!这可是御赐..."
"皇上赏了我一壶酒,几颗葡萄算什么?"常潇宁满不在乎地塞了一颗到她手里,"尝尝,甜得很。"
徐熙昭犹豫片刻,终究抵不住诱惑。葡萄入口,果然甘甜异常。她忍不住笑了:"世子真是...不守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常潇宁看着她满足的表情,眼中笑意更深,"徐小姐平日太过拘束,偶尔放纵一下无妨。"
两人聊至夜深,从投壶技巧到西域见闻,竟有说不完的话题。临别时,常潇宁突然问道:"徐小姐可还记得我们的赌约?"
"赌约?"
"投壶平手,约定改日再战。"常潇宁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三日后我在西郊别院设了箭场,徐小姐可敢赴约?"
徐熙昭心头一跳。这不合礼数,若被父亲知道...
"戴斗笠来。"常潇宁仿佛看穿她的顾虑,"我保证无人知晓。"
月光下,他目光灼灼,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徐熙昭鬼使神差地点了头:"好。"
回府的马车上,徐熙昭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回想着今夜的种种。那个在宫宴上锋芒毕露的世子,与荷塘边分享月饼的常潇宁,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他?而自己又为何会答应那个冒险的邀约?
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常潇宁正站在宫墙上,目送丞相府的马车远去,手中把玩着一方从地上拾起的紫色手帕,上面绣着一轮小小的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