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CU厚重的玻璃墙外,惨白的灯光将三个身影拉得细长扭曲。林妈妈瘫坐在塑料椅上,脸埋在手心,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虞念僵立在一旁,指尖冰凉,视线死死胶着在玻璃后那张被各种管线缠绕、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第三个身影,是刚刚赶到的余骁。
他个子很高,穿着黑色连帽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像一柄出鞘的凶刀,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戾气。寸头,浓眉,眼神凶狠得像被激怒的狼,此刻却死死盯着玻璃后的林晚,紧握的拳头指节捏得嘎嘣作响,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站在虞念斜后方半步,像一座沉默的、压抑着岩浆的火山,沉重的呼吸带着滚烫的温度喷在虞念冰冷的后颈上。
“晚晚……”余骁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铁锈,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谁干的?”
这句话不是问句,是咆哮前的低吼。
虞念的心脏像被那滚烫的呼吸灼伤,猛地一缩。她想起林晚枕头下那幅坠星之画,想起被调换的药瓶,想起严浩翔在槐树下冰冷的镜头……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再次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余,别……”林妈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抓住余骁的手臂,仿佛想拉住即将失控的凶兽,“医生在尽力……会好的……晚晚会好的……”
余骁的手臂肌肉绷得像石头,他猛地甩开林妈妈的手,力道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箭,猛地转向虞念,那凶狠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质疑和迁怒!
“是你吗?”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声音压得极低,却像闷雷炸响在虞念耳边,“是不是又因为你?航模!黑板报!现在又是晚晚!每次出事都他妈有你!你就是个灾星!”
虞念的脸瞬间惨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玻璃墙上!余骁眼中纯粹的、野兽般的恨意比刘耀文的恶意更直接,更伤人!
“余骁!”一声清冷又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一个瘦高的身影快步走来,挡在了虞念和余骁之间。是周然。
他穿着干净的浅灰色毛衣,外面套着校服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清澈而冷静,像一泓深秋的潭水。此刻,这双眼睛里带着罕见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他微微喘着气,显然是一路跑来的。
“这里是医院!晚晚在里面抢救!”周然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像冰水浇在滚烫的烙铁上。他直视着余骁几乎要喷火的眼睛,“收起你的拳头!解决问题靠的是脑子,不是蛮力!虞念是晚晚的朋友,不是敌人!”
“朋友?”余骁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指着玻璃墙内,“晚晚躺在这儿!差点死了!这就是交‘朋友’的下场?”
“所以呢?把虞念打一顿,晚晚就能醒过来?”周然寸步不让,语气冷静得近乎残酷,“冷静点,余骁!别让愤怒冲垮你的理智!晚晚需要我们清醒!”
余骁胸膛剧烈起伏,凶狠的目光在周然冷静的脸上和虞念惨白的脸上来回扫视,最终,他像一头被强行套上缰绳的烈马,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苦的低吼,猛地转身,一拳狠狠砸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寂静的ICU外回荡,白色的墙皮簌簌落下。
余骁靠在被他砸出凹痕的墙边,像一尊沉默的凶神,低头喘着粗气,不再看任何人。
周然松了口气,转向虞念,镜片后的目光带着审视,却不再有敌意:“虞念,我是周然,晚晚的朋友。昨晚的事,晚晚昏迷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任何异常?”
他的声音很平稳,像在做一道逻辑严密的推理题。
虞念从巨大的惊吓中缓过神,看着周然那双冷静清澈的眼睛,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她用力摇头,声音依旧发颤:“没……没有……昨天下午我看她的时候还好好的……林阿姨说晚上突然就……”
她猛地想起什么,急忙从书包里掏出那本星空素描本,翻到林晚画坠星的那一页:“这个!这是她昨天……塞在枕头下给我的!”
周然的目光落在画上——搁浅的纸船,燃烧坠落的破碎星辰。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手指轻轻拂过那充满力量与毁灭感的笔触。
“星星碎了,光还在……”他低声念着画下的字,眉头微蹙,陷入沉思。
“光?”余骁猛地抬起头,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幅画,“什么意思?狗屁的光!人都快没了!”
“闭嘴,余骁。”周然头也没抬,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修长的手指停留在画中那只搁浅的纸船上,指尖点了点船身某处一个极其细微、几乎被沙砾淹没的标记——一个用极淡铅笔勾勒的、扭曲的十字形符号。
“这不是林晚习惯的标记。”周然的声音陡然变得锐利,“晚晚画画从不留签名,更不会画这种……像某种宗教符号的东西。”
他猛地合上素描本,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电:“林姨!晚晚的药瓶被换之前,有没有人接近过她的床头柜?除了护士和您!”
林妈妈被问得一愣,努力回忆:“没……没有啊……哦!昨晚探视时间快结束的时候,有个穿着灰色清洁工衣服、戴着口罩帽子的人进来换过一次垃圾袋……动作很快,换完就走了……”
“清洁工?”周然立刻追问,“几点?身形特征?”
“大概……晚上七点半左右?个子不高,有点佝偻……帽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七点半……”周然迅速掏出手机查看医院官网信息,“医院规定,病房清洁时间是下午四点前。晚上七点半,根本不是清洁时间!”
虞念和余骁的脸色瞬间变了!
“调监控!”余骁像被点燃的炸药,猛地直起身,眼中凶光毕露,“妈的!老子要扒了他的皮!”
三人冲到住院部一楼监控室。余骁像一头暴躁的雄狮,拳头砸在服务台上:“调昨晚七点半三号楼302病房走廊的监控!现在!立刻!”
值班的保安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又看到周然冷静出示的陪护证和条理清晰的说明,不敢怠慢,开始操作。
屏幕亮起,时间调到晚上七点二十五分。302病房外的走廊人来人往。七点二十九分,一个穿着宽大灰色清洁工制服、戴着同色鸭舌帽和口罩的身影,推着清洁车出现在走廊入口。他始终低着头,帽檐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面容,身形在宽大的衣服下显得模糊不清。他动作麻利地进入302病房,不到一分钟就推着车出来,迅速消失在走廊另一端。
“停!放大!”周然指着屏幕。
画面放大到极致,依旧模糊。只能看到那人推车离开时,从宽大袖口里露出的一截手腕——很细,肤色在监控下显得惨白,手腕上似乎……戴着一串深色的、像是编织绳的手链?
“手链!”虞念失声叫道,“刘耀文!他打球时总戴着一条黑色的编织手链!说是他爸从西藏带回来的!”
余骁的眼睛瞬间赤红!“刘耀文!老子弄死你!”他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转身就要往外冲!
“余骁!站住!”周然厉喝,试图拦住他,“证据不足!单凭手链不能确定!我们需要更清晰的画面!可能还有其他角度的……”
“滚开!”余骁此刻已被愤怒彻底吞噬,手臂猛地一抡,周然被他巨大的力道带得一个趔趄,眼镜都差点甩飞!
“砰!”监控室的门被余骁一脚踹开!他像一阵黑色的旋风,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冲向住院部大门!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找到刘耀文,把他撕碎!
周然扶正眼镜,看着余骁消失在门口的背影,一向冷静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充满了焦虑和无力。他立刻掏出手机,手指飞快地拨号。
“喂?张真源吗?我是周然!听着!余骁去找刘耀文了!要出事!拦住他!或者……拦住刘耀文!快!”
ICU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暂时脱离危险了,但还没过观察期。家属可以进去看一会儿,保持安静。”
林妈妈和虞念几乎是扑了进去。
林晚依旧虚弱地闭着眼,氧气面罩下呼吸微弱。虞念颤抖着握住她冰凉的手,泪水无声滑落。
就在这时,林晚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如湖泊的眼睛,此刻蒙着一层灰翳,却努力地聚焦,最终落在虞念脸上。她极其微弱地动了动被虞念握住的手指,像是在回应。
她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扫过泪流满面的妈妈,然后,像是在寻找什么。
“晚晚……余骁和周然……他们刚出去……”林妈妈哽咽着解释。
林晚的目光停滞了一下,灰翳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担忧?了然?
她的嘴唇在氧气面罩下极其微弱地开合着,像离水的鱼。虞念把耳朵凑近。
气若游丝的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悲伤,断断续续地钻进虞念的耳朵:
“别……别怪余骁……”
“周然……画……窗外……”
“……小心……”
“窗外”?虞念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严浩翔在槐树下那个对准她们的、冰冷的镜头!
林晚似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皮沉重地阖上,手指却微微用力,反握了一下虞念的手,然后彻底陷入沉睡。
虞念的心却因那声“窗外”和“小心”而剧烈狂跳!她猛地抬头,看向病房那扇拉着厚重窗帘的窗户!
窗外,是医院后园沉沉的夜色和光秃秃的树枝。
而在远处,一棵枝桠扭曲的老树阴影下,一个极其模糊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似乎正静静伫立着,像一只蛰伏在暗夜里的乌鸦。
——林晚用生命换来的短暂苏醒,留下指向“窗外”的谜题。
——余骁的复仇之火已点燃,铡刀悬在刘耀文头顶。
——而“窗外”那只冰冷的眼睛,依旧在暗处,无声地注视着这场走向失控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