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模残骸的冰冷触感，马嘉祺眼中无声的暴怒，刘耀文歇斯底里的指控——这些画面在虞念脑子里反复灼烧，让她整夜无法合眼。清晨，她顶着青黑的眼圈坐在餐桌前，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

餐桌上气氛凝固。马叔叔沉默地喝着粥，眉间的川字纹深得像刀刻。母亲小心翼翼地给虞念剥鸡蛋，指尖微微发颤，剥好的蛋白在她面前的碟子里微微晃动。

“砰。”

马嘉祺的椅子被拉开，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坐下，拿起筷子，目光扫过桌面，掠过虞念面前那颗剥好的鸡蛋时，没有任何停留，仿佛那里只是一团空气。他夹起一根咸菜，动作利落，带着一种刻意的、冰冷的无视。

虞念低下头，看着碟子里那颗光洁的蛋白。它像一个讽刺的符号，提醒着她此刻的处境——一个被钉在“破坏者”耻辱柱上的、不受欢迎的存在。

“嘉祺……”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昨天那飞机……”

“妈！”虞念猛地抬起头，声音尖利地打断她，“别说了！”

她不想再听任何关于那架飞机的讨论，不想再看到母亲试图弥合那道巨大裂痕的徒劳努力。那只会让她觉得自己更可悲。

马嘉祺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刚才那声尖利的打断只是背景噪音。他端起碗，几口喝完粥，放下碗筷。

“爸，妈，我吃好了。”他站起身，拎起书包，目光掠过虞念头顶的空气，“走了。”

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却带不走屋内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寒冰。

虞念抓起书包，逃也似的冲出了家门。

“看！就是她！”

“马哥的飞机就是她故意弄坏的！”

“真坏啊！听说那飞机可贵了！”

“离她远点，晦气！”

窃窃私语像无处不在的蚊蝇，从虞念踏进大院的那一刻起，就嗡嗡地围绕着她。孩子们在她经过时像躲避瘟疫一样散开，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和好奇的审视。几个平时就调皮的男孩，学着她昨天护头的姿势，夸张地尖叫着互相推搡，发出刺耳的哄笑。

“小公主摔跤喽！”

“小心她弄坏你的玩具！”

“小公主”三个字，此刻不再是贺峻霖那种带着讽刺的戏谑，而是变成了一个充满恶意的、带有明确指向性的标签，牢牢地贴在了虞念身上，伴随着“破坏者”的指控，成了她在这个大院无法摆脱的身份烙印。

虞念攥紧了书包带子，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低着头，加快脚步，只想快点穿过这片充满敌意的空气，逃进学校的围墙。

就在她快要走到大院门口时，旁边小卖部的胖阿姨探出头，手里还拿着扫雪的笤帚。她看着虞念，脸上没了之前的八卦热情，只剩下一种混合着同情和疏远的复杂表情。

“丫头，”她压低声音，朝虞念身后努了努嘴，“……小心点。”

虞念一愣，下意识回头。

只见刘耀文、宋亚轩和贺峻霖三人，正勾肩搭背地从她后面走来，目标显然也是大院门口。看到她，刘耀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宋亚轩撇了撇嘴，贺峻霖则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

他们没说话，但那种扑面而来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排斥，像一堵无形的墙，狠狠撞在虞念身上。

她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刘耀文径直走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带着压迫感。他停住脚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虞念，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堆垃圾。

“让开。”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浓浓的厌烦。

虞念身体一颤，几乎是本能地往旁边让了一步。

刘耀文冷哼一声，擦着她的肩膀大步走了过去，带起的风扑在虞念脸上，冰冷刺骨。宋亚轩和贺峻霖紧随其后，贺峻霖经过时，甚至故意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啧，挡道。”贺峻霖轻飘飘的声音钻进耳朵。

虞念被撞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铁门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

疼痛从后背蔓延开，但更疼的是心口那股被彻底践踏的屈辱。她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虞念没有去学校。

她绕到了大院最深处，那个废弃的自行车棚后面。这里堆满了建筑垃圾和废弃的旧家具，积雪覆盖下，像一片被遗忘的废墟。空气里弥漫着铁锈、灰尘和雪后特有的清冽味道。

她找了个被旧沙发挡住的角落，蜷缩着坐下。冰冷的寒气透过薄薄的校裤渗进来，冻得她牙齿打颤。她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不是冷。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孤立无援。

**——没有人信她。**

**——没有人要她。**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而出，很快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压抑的呜咽在空旷寂静的废墟角落里回荡，显得格外凄楚可怜。

“给。”

一个很轻、很柔的声音，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虞念耳边。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到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在自己面前。掌心摊开，上面放着一颗**牛奶糖**。

视线顺着那只手向上移。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淡紫色羽绒服的女孩站在她面前。女孩很瘦，脸色有种不太健康的苍白，嘴唇颜色很淡。但她的眼睛很亮，像沉静的湖泊，里面没有排斥，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温和的、近乎悲悯的平静。她微微喘着气，似乎走过来费了些力气，一缕柔软的黑发贴在汗湿的额角。

虞念怔怔地看着她，忘了哭。

“擦擦脸，”女孩的声音依旧很轻，带着点气音，像怕惊扰了什么。她另一只手递过来一小包带着淡淡香味的纸巾，“眼泪冻在脸上，会疼。”

虞念下意识接过纸巾，温热的触感透过包装传到冰冷的指尖。她看着女孩掌心里的牛奶糖，和她昨天在小卖部买的那包一模一样。

“你……是谁？”虞念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得厉害。

女孩轻轻咳了一声，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很浅的笑意：“我叫林晚。住在那边三号楼。”她指了指远处的一栋楼，然后目光落在虞念脸上，“我见过你，新搬来的。昨天……还有刚才。”

虞念的心脏猛地一缩！昨天？刚才？那她岂不是……都看到了？

“我……我没有弄坏他的飞机！”虞念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解释，声音带着哭腔，“是风！是风把它吹过来的！我只是想躲开！真的！我……”

“我知道。”林晚轻轻打断了她。

简单的三个字，却像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抚平了虞念濒临崩溃的情绪。她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晚。

“我看到你向后躲了，手臂抬起来是护着头。”林晚的声音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那阵风很大，卷着雪沫，楼和楼之间穿堂风更猛。那飞机……太轻了。”

她顿了顿，看着虞念瞬间涌上更多泪水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通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林晚的话，像一束微弱却坚定的光，刺破了虞念心中厚重的阴霾。那颗牛奶糖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塑料包装纸发出细微的声响，甜腻的奶香仿佛透过包装渗了出来，冲淡了口腔里血腥的铁锈味。

林晚没有多待。她似乎很怕冷，又轻轻咳了几声，把羽绒服的帽子拉得更紧了些。“我得回去了，外面太凉。”她看着虞念，眼神温和，“别总待在这里，会冻病的。”

她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离开了这片废墟。淡紫色的身影在灰白的雪地和废弃的垃圾中，像一朵倔强又脆弱的小花。

虞念依旧蜷缩在角落里，但胸膛里那股冰冷的绝望，似乎被那颗牛奶糖的暖意和那三个字——“我知道”——融化了一角。她摊开手心，看着那颗印着可爱奶牛的糖果。

就在这时，一阵肆无忌惮的、属于少年人的大笑声从远处的空地传来，穿透冰冷的空气，清晰地钻进虞念的耳朵。

是七人组。

他们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游戏，笑声张扬、热烈、充满了纯粹的快乐和无需言说的默契。阳光不知何时穿透了云层，洒在他们身上，跳跃在刘耀文汗湿的发梢，闪烁在宋亚轩咧开的嘴角，映照着贺峻霖挥舞的手臂，也勾勒出马嘉祺微微上扬的、带着一丝轻松愉悦的侧脸轮廓。丁程鑫拍着张真源的肩膀，张真源推着眼镜在笑。连总是沉默的严浩翔，嘴角也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们站在一起，光芒万丈，像一颗紧密环绕、无法分割的恒星。

那片阳光，那片笑声，那片属于他们的、牢不可破的领地，离虞念蜷缩的阴暗角落，隔着一道无法跨越的、冰冷的天堑。

虞念的目光越过废墟的遮挡，越过冰冷的空气，死死地钉在那片阳光下的欢声笑语上。

然后，她慢慢地、慢慢地收回了目光。

她低下头，看着掌心那颗孤零零的牛奶糖。

塑料糖纸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固执地反射着一点微弱的光。

她不再看那片遥不可及的阳光。

她不再奢望融入那颗冰冷的恒星。

她将那颗带着微弱暖意的牛奶糖，紧紧、紧紧地攥在手心，仿佛攥住了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她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冰冷的雪泥，没有再看空地一眼。

——她转过身，朝着林晚离开的方向，那片或许同样边缘、却可能存有微光的三号楼，迈出了脚步。

第一次决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