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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他

让我忘掉他

夜色漫过巷口的青石板时,乔池念抱着刚从书店借的诗集,踩着路灯投下的碎金影子往家走。她刚走到巷中段那棵老槐树下,就听见熟悉的吉他声——裴安又在这儿了。

他斜倚在斑驳的墙根,指尖拨弄着琴弦,月光顺着他微垂的眼睫淌下来,在锁骨处碎成一片银亮。乔池念放缓脚步,听见他在唱一首没听过的调子,尾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像晚风拂过生锈的铁栅栏。

“又来偷师?”裴安忽然抬眼,琴弦上的调子顿了顿,嘴角勾起半截笑。

乔池念脸一热,把诗集往身后藏了藏,却被他眼尖瞥见封面:“里尔克?你倒比我懂行。”他放下吉他,拍了拍身边的石阶,“坐。”

她犹豫着坐下,书页不小心蹭到石阶上的青苔,留下一道浅绿的印子。裴安忽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那道印子,动作比风还轻:“这书有年头了,老先生肯借你?”

“嗯,他说我像小时候的他。”乔池念低头摩挲着书脊,忽然想起傍晚在书店,老者指着扉页上模糊的钢笔字说:“以前有个半大的小子,总来抄这首《秋日》,抄得钢笔水洇了半页纸。”

裴安的指尖顿在琴弦上,忽然笑了:“那老头记性倒好。”他重新弹起刚才的调子,“这曲子,就是照着那页洇了墨的《秋日》写的。”

乔池念猛地抬头,看见他眼底盛着月光,亮得像少年时藏在树洞里的玻璃弹珠。她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棵老槐树下,穿着白衬衫的裴安蹲在地上,给她看他偷偷抄在练习册背面的诗,字迹被汗水晕开,和此刻诗集上的墨痕几乎重合。

“那时候你总笑我装文艺。”裴安的调子慢下来,“说还不如弹吉他实在。”

“我没笑你。”乔池念小声反驳,却看见他指尖的茧——那是常年握吉他磨出来的,像老书店书架上的木纹,藏着数不清的日子。

远处传来母亲唤她回家的声音,乔池念站起身,把诗集抱在怀里:“明天……还来吗?”

裴安弹了个轻快的音符,像回应当年她偷偷塞给他的那颗橘子糖:“来。带本新的,我给你谱首新的。”

她转身往家走,听见身后的吉他声又响起来,调子比刚才温柔了许多。月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要触到他脚边的琴弦。巷口的杂货店还亮着灯,老板正收起最后一盏灯笼,昏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像谁不小心打翻了一碟蜂蜜。

乔池念摸了摸诗集封面,那里还留着裴安指尖的温度。她知道,明天老书店的铃铛会再响一次,槐树下的吉他会再弹起,而这条巷子藏着的故事,又会多一行温热的字迹。

次日清晨,乔池念揣着本聂鲁达的诗集往书店去,木门框上的铃铛刚响过半声,就见老者正对着玻璃天窗笑。阳光斜斜切进来,在他花白的发间织成网,“那小子刚走,留了样东西给你。”

柜台下压着张素描,画的是老槐树的枝桠,枝桠间悬着半阙《二十首情诗与绝望的歌》,字迹清瘦,尾端带着点吉他弦的划痕——是裴安的笔迹。乔池念指尖抚过纸面,忽然想起他昨晚说“带本新的,我给你谱首新的”,喉间像含了颗青梅,酸溜溜的甜。

午后的巷子浸在蝉鸣里,乔池念抱着素描蹲在槐树底下看。裴安背着吉他从杂货店那边转过来,手里捏着支绿豆冰棒,包装袋上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看懂了?”他在她身边坐下,把冰棒递过来,“昨天回去改了半宿,总觉得韵脚不对。”

冰棒的凉气漫到指尖时,乔池念忽然笑出声:“你以前抄诗总把‘月亮’写成‘月良’,现在倒讲究起韵脚了。”

裴安挠了挠头,耳尖泛红。那年他刚搬来巷子,总躲在槐树下背单词,乔池念蹲在旁边数蚂蚁,看他把“月亮”写错三次,忍不住把自己的笔记本塞过去:“照着描,别让人笑你。”后来那本笔记本被他翻得卷了边,最后一页还留着她画的简笔画——一个歪脑袋的小人,举着支比人还高的钢笔。

“那本本子还在吗?”乔池念忽然问。

裴安眼睛亮了亮,从吉他包侧袋里摸出个牛皮本,边角磨得发毛。他翻到最后一页,简笔画上的小人被人用钢笔添了把吉他,琴弦弯弯曲曲,像他们走过的这些年。“搬家时翻出来的,”他声音放轻,“才发现你把我写错的字都标了红,像老师批改作业。”

蝉鸣忽然静了静,乔池念看见他手腕上的疤——去年夏天他去修巷口的路灯,梯子晃了下,被铁皮划了道口子。那天她攥着创可贴跑过去,看见他疼得龇牙咧嘴,却还笑她:“乔池念,你跑起来头发飞起来,像蒲公英。”

“疤淡了些。”她伸手碰了碰那道浅粉色的印记,像触碰多年前那个冒失的少年。

裴安忽然低头,吉他弦轻轻扫过,弹出段新调子,比昨晚的温柔更甚。“这是《二十首情诗》的第三首,”他声音混着琴弦的震颤,“聂鲁达说‘爱情太短,遗忘太长’,但我觉得,在这条巷子里,好像都变慢了。”

杂货店的老板端着搪瓷杯出来,看见他俩,笑着喊:“小裴,你妈让你回家吃饺子!”裴安应了声,却没动,指尖还停在琴弦上。乔池念把素描折好放进诗集,忽然想起老者今早说的话:“那小子十年前就总在书店门口转悠,说要等个姑娘,等她看懂他写的诗。”

暮色漫上来时,裴安忽然站起身,往巷口跑了几步又回头:“晚上还来吗?我把曲子写完。”

乔池念抱着书点头,看他的白衬衫在夕阳里晃成朵云。老槐树叶沙沙响,像在重复多年前的私语——那时他蹲在树下抄诗,她蹲在旁边数蚂蚁,蝉鸣漫过青石板,日子慢得像块化不开的糖。

夜里的路灯亮起来时,乔池念又往槐树那边去。远远就听见吉他声,调子比傍晚更柔,像浸在温水里。裴安坐在石阶上,脚边放着本翻开的诗集,风掀起书页,正好停在那句“我喜欢你是寂静的”。

她悄悄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裴安没抬头,指尖却换了个音符,像在说“我知道你来了”。巷口的杂货店关了门,只剩他俩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交叠在青石板上,像幅没画完的素描。

“其实,”乔池念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写的诗,我早就看懂了。”

吉他声顿了顿,裴安慢慢转过头,眼底的光比路灯还亮。他想说什么,却被巷尾传来的狗吠打断,两人忽然都笑了,像回到那年夏天,他把“月亮”写错,她笑得直不起腰。

风穿过巷子,带着老书店的纸墨香,还有槐树叶的清苦。乔池念忽然觉得,这条巷子藏着的故事,从来都不是独自书写的。就像老者记得少年抄诗的墨痕,就像她记得他写错的“月良”,就像此刻的吉他声,正把两个人的日子,谱成首未完的歌。

远处的星星亮起来时,裴安的调子又响了,这一次,乔池念轻轻跟着哼,声音混在晚风里,漫过青石板,漫过老槐树,漫过这条装着太多时光的巷子。而巷子深处,老书店的木门轻轻晃了下,铃铛又响了半声,像在说:别急,慢慢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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