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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亚轩的干呕声在录音棚绝对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他蜷缩在冰冷的转椅上,身体筛糠般抖着,冷汗浸透了薄薄的T恤,黏腻地贴在瘦削的背上。他死死捂住嘴,指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翻涌而上的、混合着消毒水腥气和童年冰冷恐惧的恶心感硬生生堵回去。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破碎的嘶声,如同离水的鱼。
严浩翔僵在原地。金丝眼镜后那双总是冰冷锐利的眼睛,此刻燃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被标记为异常的32Hz频段——那个引爆了宋亚轩所有噩梦的开关!洛清河!那个疯子!他竟敢用这种酷刑去“淬炼”那双本属于神明的耳朵!他竟敢将恐惧的烙印深深烫进天赋的根源!
冰冷的愤怒几乎要将严浩翔的理智冻结。他猛地伸手,就要切断所有音源,将那该死的频率彻底抹除!
“别动!”
一个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像投入沸水的冰块,瞬间压住了严浩翔的动作。
马嘉祺不知何时已无声地站在了门口。他没有看严浩翔,沉静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牢牢锁在蜷缩颤抖的宋亚轩身上。宋亚轩那双盛满惊惶泪水、如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正无助地、带着全然的恐惧望向他。
“浩翔,”马嘉祺的声音异常平稳,像暴风雨中心最沉静的锚点,“维持当前声景。所有音轨,保持播放。”
严浩翔猛地转头看向马嘉祺,眼神里是难以置信的冰冷和怒火:“他受不了!”
“我知道。”马嘉祺的声音依旧沉静,他迈步走进房间,脚步无声,却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气场。他径直走向宋亚轩,没有触碰他颤抖的身体,只是在他面前缓缓蹲下,目光与他惊惶的视线平齐。
“轩轩,”马嘉祺的声音低沉,像深海的暗流,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看着我。”
宋亚轩布满泪痕的脸微微抬起,视线聚焦在马嘉祺沉静如渊的眼底。那里面没有责备,没有怜悯,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和一种……洞悉一切的了解。这奇异的平静,像一道微弱的堤坝,暂时拦住了他意识里汹涌的黑色潮水。
“听我说。”马嘉祺的声音透过宋亚轩依旧戴着的监听耳机传来,清晰而稳定,压过了背景中那片被赋予了“深海情绪”的低频嗡鸣,“你听到的那个声音,那个让你害怕的‘摇篮曲’,它就在这里。”
宋亚轩的身体猛地一颤,恐惧再次攫紧心脏!
“别怕。”马嘉祺的声音像磐石,稳稳压住他的惊悸,“它就在这里。它只是声音,轩轩。它只是一段频率。一段……被洛清河扭曲、用来伤害你的频率。”
马嘉祺的目光转向调音台屏幕上那片复杂的声景,锁定在那条代表超低频嗡鸣、被马嘉祺调整得悠远空旷的音轨上。
“但现在,它是我们的了。”马嘉祺的声音带着一种宣告般的笃定,“浩翔。”
严浩翔瞬间明白了马嘉祺的意图。他强压下焚心的怒火,指尖在触控屏上精准操作。屏幕上,代表宋亚轩人声音轨的静音状态被解除。那条原本因恐惧而扭曲失控的波形,重新出现在屏幕上。
“轩轩,听。”马嘉祺的声音引导着,“听你自己的声音。它在哪里?”
宋亚轩茫然地听着耳机里。那缕微弱、原始、如同深海叹息般的哼鸣声,依旧在。它像一缕微弱的烛火,在冰冷宏大的深海背景中摇曳,却顽强地亮着。
“它在……在很低的……地方……”宋亚轩的声音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在……那个‘摇篮’的……上面……”
“很好。”马嘉祺的声音如同最精准的导航,“现在,感受它。感受你自己的声音。它是暖的,轩轩。像你的心跳。它是活的。”
宋亚轩努力地、艰难地,将感知从那片冰冷粘稠的恐惧中抽离一丝,投向耳机里那缕属于自己的、微弱的哼鸣。它确实……带着体温。像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现在,”马嘉祺的声音陡然带上了一种奇异的、近乎催眠的韵律感,与他引导宋亚轩进入创作状态时的语调如出一辙,却更沉、更深,“把你的声音……想象成一颗种子。”
“一颗……沉在很深很深的海底……被温暖的淤泥……包裹着的种子。”
“那颗‘摇篮曲’……”马嘉祺的声音微妙地变化,将那令人恐惧的32Hz低频嗡鸣,形容成了一种包裹的介质,“它不是压力……它是摇篮……是孕育种子的温床……是海水……在轻轻摇晃……”
宋亚轩的意识被这奇异的描述牵引着。那颗恐惧的种子……被重新定义?被包裹的窒息感……变成了温暖的孕育?
“感受那摇晃……”马嘉祺的声音低沉舒缓,如同真正的摇篮曲,“很慢……很沉……像大地的心跳……”
耳机里,那片经过马嘉祺调整、带着空旷神性的低频嗡鸣,此刻在宋亚轩的感知里,似乎真的带上了一种缓慢、悠长的律动感。不再是冰冷的压迫,而是一种……包容的、承载的、带着原始生命力的脉动?
“你的声音……那颗种子……”马嘉祺继续引导,声音如同深海本身在低语,“在温床里……很安全……很温暖……它在吸收能量……它在……”
马嘉祺的声音微微停顿,然后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呼吸。”
呼吸!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宋亚轩意识中恐惧的迷雾!他猛地记起昨晚在浅湾,张真源托着他漂浮时说的话:“放松身体……感受海浪推着你的力量……不是对抗,是顺应……像呼吸……”
顺应……呼吸……
宋亚轩紧紧闭着眼,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那种剧烈的、濒临崩溃的惊悸感,似乎在马嘉祺沉静声音的引导下,被强行纳入了一个新的、充满隐喻的框架里。他努力地、极其艰难地,试图将耳机里那片悠远空旷的低频嗡鸣,想象成温暖的、包裹着种子的海水摇篮,而不是洛清河地下室里那冰冷的刑具!
他再次尝试发出声音。
“唔…………”
那缕微弱的哼鸣再次响起。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恐惧中的本能喘息。它在努力地、极其艰难地……试图顺应那背景中的低频律动!如同种子在温床中,随着海水的摇晃,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舒展!
哼鸣声极其微弱,甚至带着颤抖的尾音。但在严浩翔面前的频谱分析仪上,那条代表宋亚轩声音的基频音高曲线,在经历了刚才的疯狂跳跃后,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微弱的、试图稳定的迹象!它不再是无序的挣扎,而是在努力地、笨拙地……寻找着与那片“摇篮”律动共振的点!
严浩翔屏住呼吸,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捕捉着屏幕上每一个细微的数据变化。他冰冷的手指悬在推子上,随时准备进行最精微的频率补偿和引导,但这一次,他选择了等待。这是属于宋亚轩自己的战场。
马嘉祺没有催促,只是维持着那种沉静而充满力量的引导气场,如同灯塔般稳固。
“很好……”马嘉祺的声音低沉舒缓,“种子在呼吸……在生长……感受那摇篮的律动……很慢……很深……跟着它……”
宋亚轩的哼鸣声在背景的深海嗡鸣中艰难地起伏着。它依旧不成调,依旧微弱,但每一次微小的起伏,都像是在努力挣脱恐惧的泥沼,去触碰那片被重新定义的“摇篮”。汗水混着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这不是创作的汗水,是灵魂在撕裂与重构边缘挣扎的痕迹。
时间在冰冷的电子嗡鸣和这缕艰难求存的哼鸣中缓慢流逝。不知过了多久,那哼鸣声的颤抖逐渐减弱。它依旧低沉,依旧缓慢,却多了一丝……奇异的韧性?一丝……如同深海中某种顽强生物的、微弱却持续的生命脉动?
严浩翔的指尖在触控屏上无声滑过,将宋亚轩那条人声音轨的音量极其细微地提升了零点几分贝。那缕坚韧的哼鸣声,在宏大深沉的背景音景中,如同黑暗中渐渐明亮起来的星辰,更加清晰地显现出来。
它不再是被恐惧撕裂的碎片。
它像一颗真正在深海摇篮中苏醒的种子,开始发出属于自己的、微弱却坚定的声音。
就在这时,严浩翔的私人手机在控制台上无声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加密的信息提示框。严浩翔瞥了一眼,金丝眼镜后的眸光瞬间凝结成冰!他迅速拿起手机,解锁,点开信息。
屏幕上,是一份清晰的病理扫描报告图片。报告人的名字被模糊处理,但诊断结论触目惊心:
「长期、高强度、特定频率(集中于30-35Hz)次声波暴露,导致前庭耳蜗神经及边缘系统(海马体、杏仁核)结构性损伤……表现为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特定频率触发、空间感知障碍、情绪调节功能受损……」
下面附着一行冰冷的文字:
「洛清河实验室流出。原始数据已销毁。此为唯一副本。」
严浩翔握着手机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冰冷的怒火在他胸腔里无声地咆哮!洛清河!他不仅折磨宋亚轩,还用他的天赋作为实验品,留下了永久性的神经创伤!那份恐惧,那份对特定频率的生理性厌恶,根本不是简单的心理阴影,而是刻在神经纤维上的伤疤!
他猛地抬头看向蜷缩在椅子上、依旧闭着眼、艰难哼鸣着的宋亚轩,少年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和汗水,却透着一股令人心碎的、试图重生的倔强。
严浩翔的目光又扫过屏幕上那份冰冷的诊断报告。镜片后的寒光一闪。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操作了几下。屏幕上跳出一个确认框:「确认永久删除?此操作不可逆。」
严浩翔没有丝毫犹豫,指尖重重按下。
嗡——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份证明着残酷实验和永久创伤的报告,连同它背后冰冷的真相,在严浩翔指尖下化为虚无的电子尘埃。
他不需要这份报告去确认什么,也不需要它作为未来清算洛清河的证据。他只也不知道目标是谁,以及……如何让目标付出百倍的代价。至于轩轩……严浩翔的目光重新落回那个在声音的深渊里挣扎求生的少年身上。
他只需要知道,他的圆心,正在用自己微弱的声音,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重新谱写属于自己的……摇篮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