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如同橡木村旁清澈的溪流,在阳光下闪着碎金,潺潺流过。影爪峰顶的云雾依旧神秘,但山脚下的小院,却成了煤球——摩罗斯·影爪被迫适应的、充满烟火气的方舟。
起初是极致的屈辱与戒备。拒绝粗糙的麦粥,抗拒里奥笨拙的梳毛,对巴维斯警惕的审视回以冰冷的黄金竖瞳。然而,凡尘的浸润悄然无声。也许是里奥每天雷打不动带回的最鲜嫩溪鱼,也许是少年深夜低声倾诉烦恼时无意识的轻抚,也许是冬日火塘边那份驱散地底千年寒意的暖意…那具属于猫的躯壳,连同里面囚禁的古老意志,竟也生出了一丝惰性的依赖。
力量,也在缓慢复苏。如同冰封的河流下悄然涌动的暗流。起初只是微不可查:油灯的火苗会在他凝视时诡异地拉长。里奥失手打翻的陶碗,会在落地前诡异地悬停一瞬。里奥发现了这些“小把戏”,琥珀色的眼眸里没有恐惧,只有孩子发现秘密宝藏般的兴奋。
“是你干的,对不对,煤球?”某个星光璀璨的夜晚,里奥趴在草垫上,鼻尖几乎碰到煤球湿漉漉的黑鼻子,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 煤球——摩罗斯本想用一声傲慢的冷哼回应。
然而,意念凝聚,试图直接在少年脑中烙下“闭嘴,凡人”的斥责时,一道极其微弱、带着奇异共鸣的意念波纹,却不受控制地逸散开来,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
“…聒噪。”
声音直接在里奥意识中响起!不是猫叫,而是那低沉、多重叠加、带着古老回响的神祇之音!尽管微弱如风过蛛网,却清晰无比!
里奥猛地坐直,眼睛瞪得溜圆,呼吸都停了。片刻的死寂后,巨大的惊喜点亮了他的脸庞。“你…你能说话?!煤球!你真的…!”他激动得语无伦次,想扑上来拥抱,却被煤球敏捷地跳开,只留给他一个优雅甩尾的背影,和意识中一声更清晰的冷哼: “吾名…摩罗斯·影爪。再唤那可笑之名,便将汝变成田鼠。”
威胁毫无力度,反而引得里奥低低地笑起来。自此,深夜的草垫成了秘密的议会厅。里奥絮叨着村里的趣事、父亲的忧虑、对山外世界的向往。摩罗斯则吝啬地回应,用最简洁的古老词汇点评凡人的愚蠢,偶尔泄露一丝对星辰运转或地脉波动的玄奥感知。恐惧早已消散,一种跨越物种与时空的、奇特而深厚的友谊,在少年纯净的热情与古老存在被迫的“接地气”中悄然滋长。巴维斯看着儿子与那只黑猫日渐亲密,眼中警惕的寒冰虽未完全消融,却也渐渐被日常的暖意软化。村民们也习惯了里奥身边总跟着那只眼神过于睿智的黑猫,煤球甚至成了孩子们亲近的对象。橡木村的日子,仿佛镀上了一层安稳的金边。
直到星烬使者的到来。
他们是艾尔德里奇·星锢者最后传人的追随者,手持蕴藏星辰之力的秘典,跨越万里追踪那被预言唤醒的“灭世阴影”。当他们踏入橡木村,目光瞬间锁定了里奥怀中那只慵懒晒太阳、眼神却洞悉一切的黑猫。
“邪神!亵渎法则的扭曲之源!”为首的使者,面容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下,声音如同寒铁摩擦,“为守护世间脆弱的平衡,唯有将其再次封入星骸之渊!此地…已成污秽之巢,当以净世之炎涤荡!”
没有谈判,没有警告。冷酷的宣告如同丧钟敲响。刻满星辰符文的法杖高举,幽蓝色的、冰冷刺骨的火焰如同来自虚空之胃的吐息,猛地从杖尖喷涌而出!那不是凡火,而是焚烧能量、扭曲物质的法则之焰!
“轰——”
最近的谷仓瞬间被点燃,干燥的草料爆发出冲天的橘红烈焰,与那幽蓝的冷焰交织,形成诡异而恐怖的炼狱图景。惊恐的尖叫划破长空,村民们如同受惊的兽群,在狭窄的巷道中奔逃、推搡。牲畜的悲鸣,木梁断裂的巨响,孩童的哭喊。宁静的橡木村瞬间沦为绝望的熔炉。
“保护村民!去地窖!”老巴维斯须发怒张,如同暴怒的雄狮,抄起门边的猎叉,试图阻挡冲向里奥小院的使者。然而,凡铁在星辰之力面前如同朽木。一道冰冷的蓝色火鞭抽来,巴维斯闷哼一声,猎叉瞬间熔断,焦黑的伤痕烙印在他胸膛,整个人被狠狠撞飞在石墙上,鲜血染红了灰白的胡须。
“父亲!”里奥目眦欲裂,放下煤球就要冲过去。另一名使者冰冷的法杖已对准了他,杖尖幽蓝光芒凝聚。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够了!”
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所有人灵魂深处炸响的、饱含着滔天怒意与无尽威严的咆哮,震荡了整个燃烧的村庄!那声音不再是少年熟悉的、带着别扭的意念低语,而是神祇的震怒! 只见一直被里奥护在怀中的那只小黑猫,周身爆发出难以想象的深邃黑暗!那不是烟雾,而是吞噬一切光线的绝对虚无!它小小的身躯在黑暗中急速膨胀、拉伸!蓬松的毛发化作翻腾涌动的本源暗影,液态黄金的眼瞳暴涨为两轮在黑暗中熊熊燃烧的、蕴含毁灭星辰之力的幽金烈阳! 庞大的、由纯粹流动黑暗构成的猫形巨影,如同从最古老的噩梦中挣脱,在橡木村的上空骤然显现!影爪峰顶的云雾为之沸腾倒卷!它仅仅是一个存在,就让燃烧的火焰为之摇曳、黯淡,让扭曲的法则之焰发出痛苦的尖啸! 摩罗斯·影爪,终于被迫撕碎了煤球的伪装,显露出他掌控「重塑」权能的邪神真身!
“汝等蝼蚁,安敢伤吾,所护之人!”那多重叠加的声音如同万钧雷霆,带着碾碎灵魂的威压。巨大的、由黑暗凝聚的利爪,带着撕裂空间、湮灭法则的恐怖威能,朝着那几名星烬使者悍然拍下!
没有华丽的法术对轰。这是本质的碾压!星辰使者的护盾如同薄冰般破碎,冰冷的法则之焰被纯粹的黑暗吞噬、同化。使者们发出绝望的惨叫,身体在触及那黑暗利爪的瞬间便开始崩解、化为最基础的能量尘埃,连同他们的法杖和秘典,一同归于虚无!仅仅一击,不可一世的追猎者便灰飞烟灭! 紧接着,那庞大的黑暗之影并未停歇。幽金烈阳般的眼眸扫过燃烧的村庄。意念所及,「重塑」权能无声发动:
焚烧的房屋如同时间倒流,火焰熄灭,焦黑的梁木恢复原状,坍塌的墙壁重新立起。村民身上的灼伤、奔逃时的擦伤瞬间愈合。巴维斯胸口的焦黑伤痕消失,断骨接续,苍白的脸色恢复红润。被惊吓奔逃的牲畜安静下来,回到完好的圈舍。连空气中呛人的焦糊味都被清新的草木气息取代。
短短几个呼吸间,被烈焰蹂躏的橡木村,竟恢复了灾难发生前的宁静祥和!仿佛那场恐怖的袭击只是一场集体的噩梦。唯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冰冷星辰气息,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村民们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天空那尊如同末日又带来新生的巨大黑暗猫影,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敬畏、恐惧和茫然。获救的狂喜被目睹神迹的震撼所取代。
巴维斯挣扎着站起,看着恢复如初的身体,再望向天空那熟悉的、曾在传说和噩梦中出现的恐怖身影,老泪纵横,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里奥仰着头,琥珀色的眼眸映照着那两轮幽金烈阳。没有恐惧,只有巨大的、几乎将他淹没的悲伤和了然。他明白了。煤球… 摩罗斯…他终究不是一只可以永远蜷缩在他怀里的猫。 “摩罗斯!”里奥用尽全力呼喊,声音带着哭腔。 天空中的巨影微微一滞。那两轮幽金烈阳缓缓垂下,目光落在少年身上。那目光复杂得难以言喻:有未消的余怒,有深沉的疲惫,有千年孤寂的重现,还有…一丝里奥能清晰感受到的、浓得化不开的愧疚与不舍。
他重塑了村庄,修复了伤痕,却无法重塑自己与这方烟火之地的联系。他是邪神,是禁忌,是力量的化身,是灾厄的代名词。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这脆弱凡尘最大的威胁。今日的星烬使者,明日的追猎者…永无止境。艾尔德里奇的阴影从未远离。
继续留下,只会给这个接纳了他的村庄,给那个用体温温暖了他冰冷岁月的少年,带来灭顶之灾。
“勿寻吾,里奥·巴维斯。”那古老的声音直接在里奥意识深处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却如同永别的判决,“此间安宁,因吾而破。吾之归处,非此凡尘。”
话音未落,那庞大的黑暗之影猛地收缩、凝聚!不再化作暗箭,而是化作一道撕裂天穹的、纯粹的虚无裂痕!裂痕一闪而逝,如同从未出现过。一同消失的,还有那笼罩村庄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原地,只留下几缕迅速消散的、带着星辰余烬味道的黑雾,和里奥脚边,一个浅浅的、尚未完全融化的…猫爪印形状的冰痕。
“煤球…?”里奥的声音颤抖着,回荡在死寂的、完好无损的村庄里。回答他的,只有劫后余生的风声,和村民们压抑的啜泣。
巴维斯蹒跚着走到儿子身边,粗糙的大手按在少年颤抖的肩上,望向影爪峰的方向,那里云雾依旧,却再无熟悉的气息。他长长地、沉重地叹息了一声,浑浊的眼中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
世界的尽头,空间的夹缝。
弗洛斯坦之界。
这里没有纯净的地脉滋养,只有永恒的虚空乱流和破碎的法则碎片。一座庞大到难以想象的倒悬尖塔,如同被巨神之手硬生生插进混沌的伤口,塔尖向下,深深刺入一片翻涌着苍白雾气的、无底的深渊。塔身由某种非金非石的暗色物质构成,布满刀劈斧凿般的裂痕和早已黯淡的巨型符文。这里是摩罗斯被封印前的古老居所,也是他力量曾经肆虐的核心,如今只剩下破败、死寂与无尽的荒凉。
一道虚无的裂痕在倒悬的塔基平台边缘闪现。深邃的黑暗从中流淌而出,迅速凝聚成摩罗斯·影爪那由黑雾构成的猫形本体。只是此刻,那雾气显得异常稀薄、黯淡,幽金眼瞳的光芒也微弱了许多。强行显化真身、驱动权能重塑村庄、再撕裂空间远遁至此,几乎耗尽了他刚刚恢复的力量。
他静静地悬浮在破败的平台上,液态黄金般的眼眸,透过塔身巨大的裂隙,望向外面翻涌的、毫无生机的苍白混沌。没有橡木村的炊烟,没有里奥絮叨的声音,没有火塘的暖意,只有永恒的冰冷与死寂。
这里的地脉污浊混乱,远不如影爪峰纯净。
但…这里配他,刚刚好。
一丝极其微弱、带着自嘲与无尽疲惫的意念波动,在这座属于邪神的、倒悬的、孤独的尖塔废墟中,无声地回荡:
“…也好。”
他缓缓降落,蜷缩在冰冷残破的符文地面上。翻腾的黑雾努力将自己裹紧,试图隔绝虚空的寒意,却再也寻不回少年臂弯里的那份。该死的温暖。幽金的眼瞳缓缓闭合,只留下塔外苍白混沌的无尽翻涌,以及塔内,一片比虚空更深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