翊坤宫那两扇厚重的朱漆镶金宫门,被十数根碗口粗细、闪烁着暗沉寒光的巨型铜铸“万斤闸”轰然落下!
沉重的撞击声如同丧钟,在金砖地面上激起沉闷而久远的回响,彻底隔绝了内外乾坤。
曾经象征着六宫至尊繁华的铜胎掐丝珐琅门钉,在粗粝冰冷的闸锁映衬下,形同虚设的嘲弄。
仅余的两处供日常传递食物汤水的角门,亦被替换成整铁浇铸的栅栏,每一次开启,冰冷的锁链都发出刺耳拖曳的悲鸣,如同巨兽咧开的、吞噬微末生机的獠牙。
金丝楠木匾额上那“翊坤宫”三个御笔亲题的鎏金大字,被无情的黑漆覆盖涂改,狰狞而冰冷。
象征着皇后威仪的明黄帐幔、金凤纹饰被尽数撤去,取而代之的是灰扑扑、厚重压抑的青布帷幕,隔绝了曾经璀璨的琉璃宫灯光晕。
正殿偌大的空间,仅余一盏昏黄的琉璃灯盏,被悬挂在梁宇正中,投下巨大而摇曳的、如同濒死巨兽喘息般的昏影。
这里不再是母仪天下的中宫,而是一座极致华美的——囚笼。
冰冷的华丽。
凝固的腐朽。
华丽的殿堂与阴沉的囚禁,在此处达到了最讽刺的交融。
空气里弥漫的,是尘埃、冷寂、烛泪燃尽后的焦苦气息,混合着若有似无的、一丝丝从她灵魂深处渗透出来的冰冷与血腥。
“主子……天寒,喝口汤吧。”
容珮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也怕穿透那铜闸铁栏。
她端着一个小小的、边缘已有些残缺的白瓷碗,里面是寡淡清透、几乎见不到油星的素汤。
昔日稳重端庄的翊坤宫掌事大宫女,此刻也是形容憔悴,鬓角早添霜华,腰背因常年在这绝望牢笼中提心吊胆的俯身伺候而微微佝偻。
她几乎是这偌大宫室里,唯一还在喘息的“活物”。
仅剩的几个熬过了慎刑司酷刑、最终被弘历一句“既是旧奴,留下伺候废后终老”而丢回这里的老弱宫人,早已成了只会呼吸的影子,终日缩在偏殿角落瑟瑟发抖,面如枯槁,眼神空洞。
翊坤宫,已成生人勿近的绝地。
宫墙之外,紫禁城的呼吸似乎从未断绝,反而以一种更为喧嚣扭曲的形式传入这幽寂牢笼。
风,不再是穿花拂柳的温柔,而是化作一只只无形的手,裹挟着墙外窃窃私语和明晃晃的恶意,从高墙缝隙、从铁栏空隙里狠狠灌入——
“听说了吗?翊坤宫那位……疯了!”
“岂止是疯?那日断发血溅养心殿,妖行惊世骇俗,形同厉鬼!这是被上天厌弃,厉鬼附身了!”
“作孽太多,魇镇君父的报应来了!活该生生世世困在囚笼里,形影相吊,枯骨自鉴!”
“嘘……小点声,那地方邪性得很!听说夜夜能听见鬼哭……”
“鬼哭?那是疯妇在哭吧!哭她那断送了的富贵荣华?哭她害死的那些……”
流言如同附着毒菌的瘴气,无孔不入。
从最下贱的洒扫粗使宫人,到闲来嚼舌的低阶嫔妃,再到某些高居庙堂的、曾被她铁腕压制心怀怨恨的宗室。
那些极尽恶毒之能事的揣测、嘲讽、诅咒,被风反复切割、糅合,最终只剩下一个统一的标签:“疯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