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春寒料峭,比往年更甚。
坤宁宫那重重叠叠的朱红宫墙,也锁不住那股子从骨缝里渗出来的阴冷与死寂。
富察·琅嬅,这位以贤德温良母仪天下的皇后,终究没能熬过这个万物复苏的时节。
长春宫正殿,白幡如雪,层层叠叠,在穿堂而过的寒风中无声翻卷,发出令人心悸的簌簌声响。
巨大的金丝楠木梓宫停放在大殿中央,描金龙凤的棺椁在长明灯幽暗的光线下,反射出冰冷而沉重的光泽。
浓郁的檀香混合着药草苦涩的气息,也压不住那弥漫在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琅嬅走得并不突然,却足够惨烈。自去岁冬日那场落水惊寒后,她的身子便如同被蛀空的堤坝,一日日垮塌下去。
太医院的方子流水般送进长春宫,名贵的药材堆满了库房,却终究没能留住这位大清国母的性命。
宫人们私下里窃窃私语,说皇后娘娘是积劳成疾,是忧思过重,是……丧子之痛彻底熬干了她的心血。
永琏阿哥早夭的阴影,如同附骨之疽,最终吞噬了她残存的生机。
弘历一身素缟,负手立于梓宫之前。
烛火跳跃,将他挺拔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地砖上,拉得细长而孤寂。他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刻入骨髓的疲惫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是痛失发妻的哀恸?是帝王威权被命运嘲弄的无力?
还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无人知晓。
他只是在灵前站了许久,久到殿内侍立的宫人连呼吸都屏住,双腿麻木。
“传旨,”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辍朝五日,举国同哀。命礼部、内务府,按祖宗规制,厚葬皇后。”
“嗻!”
苏培盛躬身领命,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
皇后的崩逝,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在朝野内外激起滔天巨浪。
表面上是哀声一片,奏折如雪片般飞向乾清宫,字字泣血,句句颂扬皇后贤德。
暗地里,权力的真空如同巨大的漩涡,开始无声而贪婪地吞噬着一切。
继后之位,成了各方势力眼中最诱人的猎物。
太后钮祜禄氏高坐慈宁宫,捻动着手中的翡翠佛珠,眼神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她如同最老练的猎手,审视着棋盘上每一颗棋子的动向。
她需要一个新的皇后,一个足够听话、足够识大体、不会威胁到她手中权柄的皇后。
乌拉那拉·青樱?这个侄女,性子是冷了些,心思也深,但……胜在根基尚浅,也足够聪明。
最重要的是,她身后没有强大的外戚势力,不像富察氏那般盘根错节。
太后的指尖在冰凉的佛珠上轻轻划过,留下一个无声的印记。
前朝后宫,暗流涌动。
有门路的宗室勋贵,心思活络的朝臣,目光在几位资历深厚的妃嫔身上逡巡。
高佳氏?早已随高晞月一同沉寂。
金玉妍?朝鲜贡女的身份终究是硬伤,何况前次梅亭之事,虽未明言,却在弘历心中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