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夜琴鼓奏,花街灯如昼。
高湖镇的火树银花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明月清辉与人间灯火交织,洒落一地流动的银霜。
人潮熙攘,笑语喧阗,我随着人流漫步在这片光海中。
目光却被街角一盏精致的走马灯牢牢吸引——灯上绘着的嫦娥衣袂飘飘。
仿佛下一刻便要携着玉兔,乘着灯影暖风飞入月宫。
“喜欢这盏灯?”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阿杰不知何时已站到了我身旁,嘴角噙着那抹我看了十几年的温和笑意。
他指着灯下垂着的朱红谜笺,“猜得出谜题,这灯就归你了。”
我低头看去,只见笺上墨迹清隽:“一边是红,一边是绿,一边喜风,一边喜雨。(打一字)”
我凝神思索,周遭的喧嚣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晚风拂过,带动走马灯缓缓旋转,灯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阿杰并不催促,只是安静地陪在身边,像一棵沉默的树。
他偶尔抬头看看天上那轮愈发清亮的圆月,目光却总会不自觉地、悄悄地落回我脸上。
带着一种我从前未曾深究的专注。
就在我蹙眉,几乎要放弃时,他状似无意地轻声道,声音低得仿佛只是说给晚风听。
“红绿相倚,风雨相随……”
这话像一道光,蓦地照亮了我混沌的思绪。
“是‘秋’字!”我脱口而出,带着几分雀跃。
守灯的老人抚掌而笑,连声夸赞:“姑娘好灵慧!”
一边利落地将灯取下递给我。接过那盏尚带着余温的花灯时。
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阿杰那近乎“作弊”的提示,脸颊不由得微微发热。
我们并肩而行,他自然地走在外侧,用不算宽阔的肩膀为我隔开熙攘的人群。
手中,嫦娥提着灯笼在画中翩然流转,投射出的暖黄光影在他清俊的侧脸上跳跃。
就像我此刻被拨动得扑朔迷离的心事。
“你怎么也知道是‘秋’?”
为掩饰慌乱,我轻声问,将目光投向远处璀璨的灯河。
他转过头来看我,眼中有灯火的暖意,也有月亮的清辉。
答得却一本正经:“因为‘秋’字左边是禾,禾苗青绿喜雨;右边是火,火焰赤红喜风。”
这个过于“学术”的解释让我微微一怔,随即忍俊不禁。
原来他刚才那句诗意的提示,不过是把谜面换了个说法。
可不知为何,心底却因他这份笨拙的认真,泛起一丝隐秘的甜。
路过一个糖画摊子时,他停下脚步,付了钱,请老师傅画了一只活灵活现的玉兔。
接过那晶莹剔透的糖画时,他的指尖不经意地擦过我的手背。
带着元宵夜微凉的风,却让我觉得比刚出炉的糖画还要烫。
“给。”
他把玉兔递到我面前,眼神亮晶晶的。
“配上你的嫦娥灯,正好凑一对儿。”
我一手提着走马灯,一手举着糖画玉兔,忽然觉得这满街的繁华都成了背景。
灯火流转间,我抬头看见他眼里映着的光,那里面似乎有比灯火更明亮、更灼热的东西在闪烁。
“走了这许久,脚酸了吧?”
阿杰温声问道,目光落在前方一家挂着红灯笼的老字号汤圆铺。
“我们去吃碗汤圆,歇歇脚可好?”
店铺里热气腾腾,弥漫着糯米和糖桂花的香甜气息。
我们拣了临窗的位子坐下,窗外是流动的光河与人海,窗内是氤氲的温暖与安宁。
很快,两碗雪白的汤圆便端了上来,圆滚滚的浮在清亮的汤里,旁边点缀着几朵金黄的桂花。
我用瓷勺轻轻搅动,舀起一个吹了吹气。
咬开软糯的外皮,黑芝麻馅儿立刻涌出,香甜满口。
我们聊着天,内容琐碎而平常——说起之前一起爬树掏鸟窝的糗事。
说起去年元宵他猜灯谜输给我,不得不替我扛了一路的花灯……
笑声轻轻浅浅地融在温暖的空气里。
“说起来,”
我放下勺子,看着碗中圆润的汤圆,忽然有些感慨。
“汤圆真是奇妙,看着都一样,里面的馅儿却各有不同,就像人一样。”
阿杰看着我,眼神温柔而专注:“那你看我……像什么馅儿的?”
我想了想,笑着说。
“你嘛,看起来清清淡淡,像这汤水,但内里肯定是黑芝麻的,看着普通,实则最是香醇厚重,经得起细品。”
他闻言,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像是落满了星辰。
“那你呢?我觉得你像豆沙馅儿的。”
“为什么?”
“因为外表细腻,心里甜暖,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缱绻。
“是让人吃过就忘不掉的味道。”
我的脸蓦地一热,赶紧低下头去喝汤,甜意却从舌尖一路蔓延到了心底。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着汤圆,一边聊着无关紧要却让人心安的话题,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离开汤圆铺时,夜已深,灯市却依旧热闹。
手中的走马灯依旧暖光流转,那盏玉兔糖画,我终究没舍得吃,小心地握在手里。
阿杰走在我身边,我们的影子被灯光拉得很长,时而分开,时而交叠。
这一刻,望着天上人间两轮圆满的明月,听着耳畔他沉稳的呼吸和远处隐约的丝竹声。
我忽然清晰地觉得,元宵节最美的,从来不是天上的月,不是街上的灯,也不是碗中象征团圆的汤圆,而是身边这个。
愿意陪我猜一辈子谜题,吃一辈子汤圆,说一辈子闲话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