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中心奠基仪式后的第三个月，小绿在"蓝调"的晨光里醒来。阁楼低矮的斜窗外飘着细雪，铸铁暖气片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她伸手摸到空荡的枕头，咖啡香已从楼下飘了上来。

披着小蓝的绒布衬衫下楼时，他正将拉花缸里的天鹅倾倒进杯里。晨报摊在吧台上，头版是文化中心施工进度图，配图文字里藏着设计师"蓝"的姓氏。

"蓝先生该去工地了。"小绿从后面环住他的腰，脸颊贴在他脊背凸起的骨节上。

小蓝覆住她的手："雨夹雪，梁吊装可能要延期。"他转身将咖啡杯塞进她手里，"尝尝新配方。"

杯中的天鹅翅膀染着极淡的蓝。小绿抿了一口，薰衣草气息混着深烘的焦苦在舌尖滚开。"像把普罗旺斯和西雅图装进一个杯子。"她满足地叹息。

店门忽然被推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穿工装的男人摘下安全帽，额角有道新鲜的结痂。"蓝工！三号弧形梁的预制件出问题了！"

小蓝抓起外套就往外冲，小绿抓起吧台上的车钥匙追出去。工地临时板房里，三米长的弧形梁模型被劈成两半，断面露出扭曲的钢筋。

"今早送到的货。"工头指着质检单，"和图纸差了三厘米弧度。"

小蓝的手指划过冰冷的断面："不是制作误差，是模具被改了。"他从废墟里捡起半张被水泥污损的标签，"供货商是腾飞建材？"

"您父亲推荐的啊。"工头压低声音，"说这家做异形结构最可靠..."

小蓝的手机在此时震动。蓝远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背景照片是上周父子俩在工地并肩站立的合影。

"爸，"小蓝接通电话，"腾飞的弧形梁模具有问题。"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我核查过他们的资质。"

"有人篡改了模具参数。"小蓝用脚尖拨开一块碎片，"切口太干净了，像专业设备干的。"

蓝远的声音陡然变冷："当年音乐厅的钢构架..."

"也是腾飞的前身供的货。"小蓝替他说完。寒风从板房裂缝钻进来，小绿看见他握手机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

工地风雪渐狂时，蓝远的黑色轿车碾过泥泞停在板房外。他裹着黑色大衣下车，没打伞，雪片迅速染白了他的鬓角。

"模具原型在腾飞总厂。"蓝远将平板电脑递给小蓝，"现在飞过去能赶在销毁前取证。"

小蓝盯着父亲肩头的积雪："您早知道他们有问题？"

"怀疑，但没证据。"蓝远的目光扫过断裂的梁体，"这次他们太急了。"

去机场的路上，小绿开车，小蓝在后座用平板标记证据点。导航提示转弯时，她瞥见后视镜里蓝远疲惫的睡颜——这个在谈判桌上锋锐如刀的男人，此刻松弛的嘴角竟和小蓝如出一辙。

腾飞建材的仓库大得能吞下整座足球场。巨型模具在阴影里如史前巨兽的骨架。小蓝攀上移动脚手架，激光测距仪的红点游走过模具曲面。

"偏差值2.98厘米。"他将数据同步到云端，"和工地残件吻合。"

仓库深处突然传来铁门撞击声。三个黑影从堆高的货箱后包抄过来，钢管拖地的刮擦声刺破寂静。

"带数据先走！"蓝远猛地将小蓝推下脚手架。小绿接住他的瞬间，看见蓝远抄起地上的撬棍迎上去。那个总用钢笔的手，此刻握铁棍的姿势竟像个老练的工人。

钢管砸在货箱上的爆响惊心动魄。小绿拖着小蓝冲向消防通道，云端上传进度条卡在99%疯狂闪烁。小蓝突然挣脱她往回跑。

"爸！蹲下！"吼声在仓库激起回音。

蓝远闻声伏地的刹那，小蓝将手中的激光测距仪砸向悬吊模具的钢索。重达半吨的模具轰然坠落，气浪将追兵掀翻在地。

警笛声由远及近时，蓝远撑着撬棍站起来，额角淌下的血染红了雪白衬衫领。他看向扶着模具残骸喘气的儿子，忽然笑了："这招比你八岁砸学校玻璃窗高明。"

警局笔录做完已是深夜。小蓝在走廊给母亲报平安，小绿看见蓝远站在落地窗前，手机屏幕上是腾飞老板被捕的新闻推送。

"当年收买施工方陷害小蓝的也是他。"蓝远的声音像蒙着灰尘，"我早该..."

小绿将热咖啡递给他："您现在在弥补。"

蓝远摩挲着纸杯杯沿："那孩子像他妈妈，心里扎了刺就自己往肉里摁。"他忽然从内袋掏出一枚黄铜钥匙，"帮我把这个给他。"

钥匙齿痕已被岁月磨圆，挂着小小的建筑模型挂饰。

回程飞机上，小绿将钥匙放在小蓝掌心。他触电般缩回手——钥匙坠是微缩版的星轨桥，他人生第一座获奖设计。

"我爸书房保险柜的钥匙。"小蓝转动着微缩桥梁，"小时候我总想偷里面的巧克力。"

小绿扣住他颤抖的手指："现在不想知道里面是什么了？"

保险柜打开时扬起的灰尘在阳光里跳舞。没有文件金条，只有蒙尘的画架支着未完成的油画——穿背带裤的小男孩坐在父亲肩头，两人共同握着一支画笔涂抹蓝天。画布右下角签着"远&宸"，日期是小蓝十岁生日。

画架后塞着厚厚的设计图。小蓝抽出一卷展开，呼吸骤然停滞。波浪形屋顶的改良结构，节点处用红笔标着交叉钢架——正是文化中心最终采用的方案，而图纸日期远在他们父子重逢之前。

"他早就..."小蓝的指尖抚过父亲的字迹，"在修正我的设计。"

阁楼木箱里藏着的真相在此刻浮出水面。小绿打开手机里备份的监控录像：奠基仪式前夜，蓝远独自潜入公司会议室，将一叠图纸塞进模型基座。月光照亮他抚摸弧形走廊的手，也照亮了无声坠落的眼泪。

雪停的深夜，"蓝调"打烊后的寂静被烤箱计时器的叮响划破。小蓝将蓝莓芝士蛋糕放在窗边小桌上，奶油裱花是笨拙的星轨桥造型。

"补给你的生日蛋糕。"他将蛋糕推到父亲面前，"虽然迟了两年。"

蓝远用叉子切下桥梁一角。奶油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他忽然起身走到咖啡馆的蓝玻璃墙前，手指轻叩某块玻璃："这里加道承重柱更好。"

小蓝拎着粉线盒过去："早该加了，怕破坏墙面设计。"粉笔灰簌簌落下时，父子俩的投影在玻璃上交叠成完整的拱形。

小绿悄悄退向阁楼。旋开蓝远给的黄铜钥匙，顶楼储藏室的门吱呀开启。积尘的绘图桌立在中央，墙上钉满发黄的设计图，最醒目的位置挂着咖啡馆初建时的草图——吧台弧度与现在的分毫不差。

窗边木架上陈列着十几个咖啡杯，每个杯底贴着日期标签。最早的那只杯壁残留着干涸的奶渍，标签写着："他第一次来，点了拿铁。"

楼梯传来脚步声。小蓝出现在门口，手中端着两杯新磨的咖啡，热气在冷空气里蜿蜒上升。

"原来你偷学了我所有习惯。"他望向墙上的咖啡馆初稿。

小绿接过咖啡杯，杯底标签墨迹未干："今日新品：答案。"

蓝调7